助一臂之力么?”
谢皎笑嘻嘻道:“先谢过,实不相瞒,我支足一个月的定省假,正为护送先人遗骨归葬祖垅。无奈离家太久,怕是寻不到坟冢。夏提刑手下有相识的风水先生,不妨引荐于我,酬劳好说。”
郑子虚一个激灵,不省得这话是真是假,心说:“她独携一只包袱,难道每晚枕尸骨入梦?”随即又想,“我也沾过血,还怕红粉骷髅么!”
“要说有,还真有一个。”夏提刑若有所思,“只不过,这名施长老放旷不羁,平生游历四海,行踪不定。如他重访扬州,我再为你留意绍介。”
“风水先生,我也使得!”郑子虚举杯,“待郑某海船入港,便要另择新宅,借个好运数,很用得上风水宝地。夏老哥,一杯干了,万勿相忘。”
夏提刑想起此行来意,与他碰杯,笑蔼蔼道:“秋风十里桂花香,闻风有份,不少一人,郑贤弟大手笔。”转朝熊录事责备,“好没眼色。”
熊录事赶忙举杯,谢皎倾身,与这几人一一对盅,解颐道:“桂花酒?我也喝得。”
郑子虚心道:“聪明人谈生意,端的利索。”他望一眼仇大将和霍官人,暗想:“早有虎翼如此,我何至于铤而走险,丢船弃甲?”
“我也喝得!”仇大将拍案猛喝。
莽夫争酒喝,郑子虚头大如斗。霍官人笑抱肚子,欠了欠身,自称离席小解。
……
……
庞蒲勒置身事外,吃一筷子白鱼,自言自语:“只听坐船晕,不闻上岸也晕。一桌好菜,没尝半口滋味,真个无福消受。”
相邻的波斯客商说话颇耐人寻味,谢皎眸珠一斜,索性挑明了说,低声道:“你那婢子替他算过命,日逢天心,是大寿。”
庞蒲勒言不由衷,揣着明白装糊涂,颔首道:“仇大将吃人参果,面红脖子粗,饕餮之勇,是如大兽。”
他话锋一转,“谢教头,你可曾听过‘明教大光明王’的说法?”
“西域拜火教?”
“是,也不是。”
他说:“明教发轫于波斯,以火为万物本源。人生于火,也归于火,是善,是因,是大光明。你方才说‘日逢天心’,此乃光明王神位,更是信众梦寐以求却不达的极高处。判诸凡人身,我怕他命不够硬,烧成一堆飞灰。”
谢皎不置可否,取壶斟浆,硬朝他递一杯酒,见对方一滴不漏地饮入腹中,微笑道:“明火伤手,我自避而远之。说起来,谢某也对香料很有兴趣,我替庞老板发愁,满船的梅花龙脑乳香丸,是要一回卖光,还是四散入市?”
“免劳阁下操心,”他高深莫测,“信众所需,岂敢怠慢,已尽数下船。扬州市井欢声喧哗,说起来,庞某很是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庞蒲勒旋开拇指大戒,顺势一倾,倒出一枚莲子大小的瑞龙脑。
他只手奉上,笑眯眯道:“同为香客,这点心意,不啻鹅毛。”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谢皎毫不客气。
……
……
彩衣巷绿竹含烟,一地参差影。
却踏枝吃散了茶,兀自溜达,行经糖坊时,坊主吆道:“右护法留步!”
却踏枝往旁一瞥,近前寒暄:“好香甜的气味,来碗糖水。”
“没啦,”糖坊主两手一摊,“功德浆倒是能现筛,右护法喝不喝?”
却踏枝悻悻道:“免了,一嘴渣滓。我方听人说,近来有食香鬼作祟,生意做完,趁早闭门安歇吧。对了,你有何事叫我?”
坊主朝东一指,细声道:“左护法刚带人经过门前,盐帮的三当家,也在。”
却踏枝神色一凛,朝东一望,急忙要赶追。他手往腰畔探去,哎哟一声叫,出门光顾吃茶,忘带了家伙。
坊主又扯住他的右臂,吞吐几回,低低道:“我说句话,你可别自乱阵脚……柴思本柴长老,没啦!”
“盐帮干的?”却踏枝大惊。
坊主斩钉截铁道:“我看像,要不那三当家话里带刺,有恃无恐,专扎咱们痛处呢。”
却踏枝两袖一捋,当即竖掌一劈,糖坊外壁靠墙捆放的甘蔗登时噼啪塌散,他抽了一双就走。
坊主直叫唤,俯身拾取甘蔗,屁股朝天十分恼,长长短短凑抱半捆,便听身后有人道:“劳驾,两碗糖水!”
“没了,没了,都没啦!”
“好没道理,亏我留到最后喝甜浆……喂,老板,你怀里那满满一兜的不正是甜竹子?我讨个甜头,也不行吗?”
他挺直腰板,扭头去瞧,来客一双男女,男人嬉皮笑脸,女人红发如藻。
坊主抬举道:“烟花三月下扬州,世间好景不常留。你们呀,来晚啦!”
……
……
却踏枝奔出一条街,耳闻闹声渐响,转过街角,栀子灯高挂,一栋青楼赫然入眼。
流莺野蝶成群,惊一阵,笑一阵,飞来飞去。
只见黑压压一帮人里,莽有一条精壮的汉子跃上墙头。他翘腿斜躺,如卧平地,脚尖晃三晃,一手顺势支颐,神气十足朝墙下诸人嚷道:“我堂堂百丈宗,找小姐,凭什么要钱?”
“就是!”
“凭本事吃白食!”
乌衣汉个个帮腔作势,一旁的绿衣郎们饱受挑衅。却踏枝心头火起,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怒叱:“乌有蛮,佛头泼粪,污人清白,你盐帮还要点脸吗!”
出声者独越众围,一身孔雀绿,神清气秀,约莫三十左右。他手中的翠箫直指骑墙汉子,正是百丈宗左护法,邵甘棠。
他面如美公子,野蝶见了心生欢喜,一下子钻他怀里,娇啼道:“你们究竟谁是盐帮,谁又是百丈宗?”
乌有蛮振胸道:“甭管哪帮哪派,个个都是你的一夜郎君!”
邵甘棠一把推开胸前女人,声色俱厉道:“新仇旧恨,一并算清!”
她如蝶旋舞,立定后,吃吃笑道:“我懂了,倒霉蛋,你才是百丈宗。”
竹君子义正词严道:“拳脚无眼,奉劝娘子退下,免受误伤。”
“婆娘,说!选哪个?”乌有蛮甚不服气,对胜负极为在意。
女子眉眼似波,流向邵甘棠,曼声道:“他能吃白食,你不能。你一口野腔,我听不懂,怕你动粗,那我可就吃不消啦。”
乌有蛮沉了脸,邵甘棠见状猛一拂袖,绿衣郎自觉退下。女子没等反应,一股劲风当胸袭来,直被搡开一丈远。
乌衣汉纷纷跌脚倒退,场面一时大空,只留他二人互相戒备。
乌有蛮一跃而起,两臂平张。这时赫闻咻的一声,却踏枝一杖空投。甘蔗棒钻入袖口,横做一副晾衣杆,硬将乌有蛮串成一个十字似的稻草人。
邵甘棠原本持箫欲挡,不料有人插手,啼笑皆非。
绿衣郎叫道:“右护法!”
却踏枝脚步未止,双手提棒,沉声道:“乌老三,按排行,你该跟我打!”
乌有蛮狼狈落地,倒出甘蔗棍,反身一挡,正迎却踏枝当头一棒。两人皆使大力,下手没个轻重,不过三五招,甘蔗便双双爆裂。汁水四迸,劈成千束万束,远不比空心竹硬实。
却踏枝一把丢了,赤手空拳,喝道:“再来!”
他一双好拳行走江湖,三捶碎石钵,名倾浙中。乌有蛮见对方动了真格,要拼死力,于是讥笑一声,从腰后缓缓拭出五枚长针,针尖白晶闪烁。
……
……
“且慢!”
邵甘棠提步飘去二人之间,他横箫为界,及时止戈,以免两家结仇,冷冷道:“不值当,邵某调停。乌当家,百丈宗多有冒犯。”
“二哥!”却踏枝怒形于色。
乌有蛮十分受用,收了架势,乌衣汉一拥而上,撑在他背后。他大言不惭道:“邵二哥明理,乌爷大人不计小人过。”
却踏枝愠道:“你放屁!”
“天皇老子,乌爷怕过谁?我说好话,反挨一身骂。你在我面前嚣张,岂不知东极宫另有心思?可别一时糊涂,替你们的云宗主偿了糊涂账,又转头来求我!”
乌有蛮话里有话,意气扬扬道:“至于柴思本,他是犯了盐帮忌讳,我却还没沦落到对无能老儿出手。左护法,你找错人啦!与其在我这刨根问底,不如先找到柴老儿尸身吧!”
盐帮的乌衣汉,团团拱着三当家走了,流莺扑散,声色娇啭如常。
绿衣郎一齐聚在邵甘棠身周,却踏枝大为恼火,指向这群人的背影,喝道:“你竟甘心放虎归山?”
邵甘棠不为所动,“盐帮手段下作,防不胜防,毒针刺入血脉,你会立刻毙命。”
“小九说干爹没了!”却踏枝忍无可忍,“大哥,二哥,我,百丈宗满山遍野的绿衣郎,谁不曾受过他养育之恩!”
邵甘棠劈头道:“东极宫闭岛锁海,盐帮了若指掌,你呢,又探得几分青红皂白?”
却踏枝先愣后惊,愕然结舌道:“闭岛,锁海?”
邵甘棠冷哼,神色凝重道:“神君大会有变,东极宫势将缺席,此事非同小可,路上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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