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先喝一杯酒,徐覆罗闻得饭菜又香又软,悄摸摸的使筷子挑落一块茄子饼碎。
桌下的小花猫舔着吃了,他放下心事,大快朵颐。
谢皎举杯小饮半口,吐在袖中。太守搁下玉荷叶杯,叹道:“今年夏天涝得慌,酒也淡而无味。”
她心念一动,“听说歙州太守曾孝蕴,治水很有一番本事。乌台派我二人出远差,也是为了考核两浙地方的水利工事,好可选贤举能。”
曾孝蕴时年六十三岁,表字处善,太守张口就说:“处善呐?老病秧子,为了修堤坝,儿孙都埋进去啦。”
他言下之意颇为熟稔,管家倒酒插话:“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谈爱民如子?嘿,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嘛!”
谢皎和徐覆罗齐刷刷的盯他,太守咣当拍桌,管家自个儿掴一巴掌,讪讪道:“使者恕罪,小的失言。”他快步退下,太守鄙夷道:“不成器的货色,小刀!”
小刀垂头近前,抹干桌面的酒迹。
徐覆罗嘶的一声,琢磨道:“小兄弟瞧着眼熟。”
太守笑道:“不打不相识,老夫代舍孙罚酒一杯。”
小刀打个寒颤,舌头粘牙膛。
谢皎眯眼,心说有诈,沉吟道:“晚辈一路乘船南下,听料匠说,曾太守下令,大船一律用铁钉。铁钉越刚直,神舟越坚固,如此才能乘风破浪,不会散作一团。”
“说是不错,尔等小辈却不知,海上风云万变。大浪兜头打来,铁钉周围反倒好生锈洞。但凡豁了缝隙,便遭钳子百般敲打。锋芒毕露,哼,当今之世,谁敢锋芒毕露?”
太守捋须感慨,眼里亮斑斑,“处善为士不达,要不然像他这样铁打的人,怎么会连番坐累,给那政事堂一贬再贬?”
谢皎颔首,“铁钉锈了,视而不见,必然危及大船。复用竹钉,则是因噎废食。拔除锈钉,却会剐得一手鲜血。”
徐覆罗咳了一声,赔笑道:“晚生倒以为,你怪旁人看不见你的苦,可谁有救你的本分呢?”
太守咣当拍桌,声势浩大,惊走脚边的小花猫。
他咯噔一下吞唾沫,就听这老郎兴高采烈道:“说得不错,烧香拜佛,也该买份香火吧!”
热场至此,可算敞开天窗说亮话,黄粱太守滔滔不绝:
“天下间九成九的事,本就是自娱自乐!”
“文笑笑的话本子,读之如同吃虾,掐头去尾,能吃的只有那一口!”
“定乾坤,讲究魄力,时机分毫不差。早了,事不成,晚了,木已成舟!”
他夸夸其谈,徐覆罗连声应和,一粒米也没吃,悔得想抽自己大耳刮子。
太守好一番云山雾绕,终于两眼熠熠道:“摩尼教要在江阴修建一座庙堂,好叫贫苦信徒有个安稳去处。你们远道而来,容我详谈。
“一旦庙堂落成,信徒只拿四十九钱,就能记名烧香。摩尼教可是波斯所传,比儒释道三教甚是不同!咱们不祭祖,断荤酒,男女无别,虔心侍奉大光明王。每逢日斋月斋,你我一同食素念经。万一遇上灾年,还有同党相亲赈济,上古之民,不过如此了!
“这么好的事,只要四十九钱,只要一座庵堂。老夫免贵姓吕,走动两浙,仗义疏财,常有‘吕信陵’美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就是不知两位小朋友,愿不愿意结缘,做善事啊?”
徐覆罗掏了掏耳朵,老大不痛快,勉为其难道:“依我看,这座宅子就很好!”
太守尴尬地笑了,摆手一叹,似有难言之隐:“风水不好,大凶,老夫舍身镇宅!”
谢皎忽道:“老丈,你在东京城做官时,去过信陵坊的白河没有?”
太守眼珠一转,吹嘘道:“那当然!平日吏事忙碌,每逢中秋十五,我都要携妻带子去白河边上,看赏花灯游船!”
“白河不是河,”谢皎点头,“它也不在东京。”
太守一愣,她无动于衷道:“喂,吕信陵,你胡子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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