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渡口斜阳迤逦。
老艄公撑船,带一对农家兄妹过江。兄妹布衣清爽,哥哥提着方便袋,催她吃一口整齐切段的葱白:“解渴。”
谢皎扭头道:“不吃。”
“不吃拉倒。”徐覆罗气赳赳地闭嘴,谢皎嚓的咬下一口羊角蜜瓜:“我就不吃!”
她啊的一声,徐覆罗没好气道:“怎么?”
“咬舌头了。”谢皎捂嘴。
老艄公笑道:“天下有九福,京师不提。洛阳花福,蜀川药福,来到吴越,便是口福。”
江阴上岸,四野翠山沉沉。
临走时,谢皎留下半铤黑漆块儿,叮嘱道:“老人家,用火燎白,悄悄拿去钱庄换了,别给人知道。阴沙烧船卖铁钉,官府迟早要查,趁早搬来江对岸吧。”
金漆花银的成色一百分足,她在山头灭火种,曾将银子凿成两半,就着余烬一滚,以避耳目。
两人行踪诡秘,隐入码头。
老艄公呆捧花银许久,他半信半疑,扭了一下腮帮子,怪道:“这衣裳的补丁怎么如此眼熟?”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通衢之地必有城池。
大江之南定城,故称江阴。
谢皎和徐覆罗各背一条褡裢,走在江阴市井。她弯腰挑蜜瓜,蜜瓜堆里混进一只茄子。谢皎买一兜马蹄酥分食,说道:“江阴城有陶朱钱庄么?”
徐覆罗咔嚓一嚼,“钱庄夜里不开门,天亮再去换吧。”
她左脚踏进客店,右肩蓦地里给人一撞,飞撒三四片酥饼。徐覆罗一把拽住那乞儿模样的少年,伸手道:“别走,钱袋还来。”
谢皎一摸腰畔荷袋,果然没了,气不打一处来。
小刀两眼滴溜溜直转,面目脏乱,一时也认不出是跟孙黾进京的小厮。
他扭肩一闪,撒腿就跑,徐覆罗踉跄几步,“嘿,小兔崽子,偷到你祖师爷头上了!”
两人追出二里地,小刀猢狲托生,攀进一处颇不寒酸的宅院。门口两小儿剖瓜,猜瓜子数目,是单是双。
谢皎各给一片马蹄酥,好声道:“小娃娃,我有只猫翻墙进去了,敢问这院子里住的什么人?”
小儿咯咯笑道:“快走快走,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徐覆罗望她一眼,谢皎挑眉不语。
就在这时,里头有个管家打扮的老郎急迎出门,张口便道:“二位贵客久等,府君守候多时了。”
天色渐黑,院里忽然涌出一帮丫头小厮,连说带笑把人推进门。
谢皎忙将褡裢转到胸前,灯火不丰,几进院子后,赫见一处光彩楼阁。
她先声夺人:“阁下可是槐安府君?”
楼阁中传出声音,遥遥应道:“我乃黄粱郡太守是也,两位使者请进。”
徐覆罗偷觑来路,庭院荒草没脚,他小声道:“是人是鬼?”
谢皎轻飘飘地说:“宁叫鬼怕人,莫叫人怕鬼。”
她挎刀进楼,脚步声沉稳不乱。徐覆罗跟上楼梯,灯笼浅淡,举眼便是一处清台。
黄粱太守斜倚在榻,身旁有两名垂头小鬟,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谢皎走近了,才见小刀木偶一样侍立在他背后。墙上一幅旧功德,深目高鼻,一头蓬松的狮子卷发,远非慈氏菩萨像。
太守举起一枚碧光澄澄的绿甸子,笑吟吟道:“使者的财物,如数奉还。老夫乞骸骨十数年,江阴赋闲,是个破落员外。很多新奇玩意,都认不得了。”
谢皎抱拳道:“晚辈二人乃是御史台小吏,微服私行,老丈可别见怪。”
她拿回钱袋,掂量却是一轻,不动声色地收了。
太守呱呱拍掌,管家遣使仆从送上酒饭。
徐覆罗眼见这帮丫头小厮都是绣罗衣裳,但却说不出的古怪。太守坐起来,小刀连忙躬身搀扶,谢皎眼底一瞥,少年锦衣之下,漏出一双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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