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子元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杜焕义”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老是在脑子里浮现。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都会让他做颇多联想。
三闾庙附近的街道狭窄逼仄,坐落着高矮不一的砖石屋铺子。
其间穿插了几处地面石板略略凹陷、碎裂的码头。
一眼便能看到潺潺的河道和盛满货物的木船。
装货卸货的壮汉胳膊上汗渍淋淋。
他的心情便如同水波,伴随喧哗的人声起起伏伏。
娘和阿姐过世的时候,他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往后就做一道亡魂么?
除了向他不愿称之为爹的那人复仇,什么都不看、不听、不做,不悲不喜,游离于世。
所以不要再管“杜焕义”的任何事。
她离开书院也好,明月坊破落也好……
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不能傻呵呵地由着她任性胡来了,而是要取而代之,拉拢寝舍的褚奇峰、付红云等人。
毕竟付家经营了二十多家绸庄,与聂家有不少交集,而褚家也不乏官场中人,能掣肘那人的“贵友”。
胡思乱想间,聂子元迷了路。
虽然如今他比普通男子高出半个头,可感觉视线与十三年前没什么区别。
仿佛被娘拉扯着踉跄前行的小孩,眼前都是黑压压的人影,耳边萦绕着天南地北的噪音,永远走不出这繁华地狱。
忽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热腾腾的,裹挟着芝麻、油、红糖和糯米的香醇。
侧过脸,看到一名小伙子拿着一只长木勺,在冒着泡的锅里翻动油糍。
油糍个个长得滚圆,表皮已经变为金色,不知有多香脆可口。
好几个小孩围着那小伙子流哈喇子。
其中有个家里宽裕的,穿着红色滚金边的丝绸衣裳,直接拽了娘的衣角,嗲声嗲气地向她讨要。
聂子元呼吸一滞,蓦然想起十三年前,他也曾这样向娘撒娇。
那时他爹新娶的赵姨娘,构陷娘与下人私通,打死了那个下人,骂他和阿姐是杂种,将他们娘仨一起赶出聂家。
外祖父五年前就病逝,家产不知不觉都成了爹的。
娘身无分文,带着阿姐和他,乞丐似的,在三闾庙晃荡。
见他肚皮一个劲儿地叫唤,眼睛快要贴在街边卖的油糍上,只能硬着心肠将他拉走:“阿元,这个不好吃,忍一忍,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啊。”
然而小孩哪有那么好忽悠,才看不出娘笑容里的为难,饿极了便嗷嗷叫唤,在地上打滚耍赖。
“我不要其他好吃的,就要这个!娘,我好久都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
路人被他的叫声吸引,认出他们娘三个,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不是聂夫人,元绮么,竟然落到这个地步?”
“红颜命薄,长得倾国倾城有什么用,在男人眼里,不如年轻的野女人。”
“聂长秋是靠着岳父起来的么,岳父岳母死了,就这样对正房夫人?”
“谁让元家没有男丁呢,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被吃绝户?”
“嘘,话可不兴这么说,若是被聂长秋听到,当心你吃不着兜着走。”
娘什么时候被这样非议过?
美丽的脸上顿显比饿死更凌厉的窘态。
她慌忙叫阿姐一起,拉起他逃离人群。
哪知被镇上有名的二流子,张二毛笑嘻嘻地伸手拦住去路。
那人仗着有几分家产,曾向娘提亲,被拒绝后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终于等到吃天鹅的机会,高兴得脸上的几个大疙瘩闪闪发光。
他故作友善地摸了摸聂子元的头:“叫我爹,我就买油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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