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坊外的空地上篝火滋滋燃烧。
树枝串着的兔子,和英慈离开明德书院那天一样,被烤得外焦里嫩。
油水沿着红彤彤的肉往下流,香喷喷的气味在鼻尖环绕。
但没有任何人有心思去撕肉吃。
就连见了兔子就走不动的付红云,都将脸埋在膝盖里,平时嘤嘤嘤的小声哭泣变成呜呜呜的嚎叫。
“邬陵,你这个狠心的,真要走吗?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可以去找程大胡子,不,山长讲理的对吧!”
还是邬陵替英慈撕了兔子肉分给大家。
在书院从没笑过的人,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嘴角竟然一直微微翘着。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换个时间地点总会遇见。”
褚奇峰仿佛还在做梦,怔怔地抬头看他一眼,接过兔子肉咬了一口,只觉得如同嚼蜡。
聂子元悠闲地摇晃着山扇,但眼里惯常的笑意,看起来有些勉强:“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云游四海。我自小便喜欢记录各种奇怪的事情,向往吟游诗人的生活,只是我爹娘认为那样是不务正业罢了。”
邬陵起身看向明月坊之外的广阔天地。
他不再是被困在家中,明德书院,明月坊那些小小院子里的生命了。
从此可以和头上掠过的飞鸟一样,翱翔于大山大江之间。
“爹娘让我读书,只是为了让我以最小的本,博最大的利,期望我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所以当他们知道自己所救的老人是翰林院院士、打算开富家子弟云集的书院之后,硬是让我认他做祖父,沾亲带故进入书院念书。”
“我以为那里不过是个牢笼,直到认识了你们……”
他瞅向泫然欲泣的英慈,眼里再次带了笑意。
可以说知道她女扮男装那日,是他人生中最有意思的一天。
原来有人和他一样,要委委屈屈、缩头缩脑,装成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啊。
不过她比自己顽强多了,不听命于任何人,只跟着自己的想法走。
明明是个被束胸布捆住的小丫头,却能在明德书院那群大男人中间大展拳脚,不管是被人质疑、骚扰,还是刚挣到的“明德券”又打了水漂……
遇到什么打击都能迅速站起来,为了目标继续奋斗,活得比任何人都自由洒脱。
“我在你们身上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愿望,才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我并不想做高高在上、统治百姓的官僚,也不想成为斤斤计算的买卖人。”
“虽然可能会冒犯在座的诸位,但我还是要说,如果只为了权和利而活,那人会过得不如畜牲。”
“既然我们能侥幸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为了看花花草草、飞禽走兽挣脱春天的困顿、夏日的炙烤、秋日的萧瑟、冬日的酷冷……如何生生不息,一日不同时辰的云朵怎样在天空流动变幻……”
“而不是有了温饱,却不满足于温饱,无止境地追逐奢华享受,为了看得到的银子和看不清的账目,如同蚂蚁佝偻忙碌一生,被庸俗的色彩夺去眼里所有的光。”
邬陵与往日沉默的样子完全不同,言语激昂澎湃,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比篝火更耀眼的亮光。
或许只有没经过世间苦恼事折磨的少年,才能说出这样童真又瑰丽的话吧。
聂子元从脚边捡起一根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想到自己六岁之前,无忧无虑在聂府成长,便过着邬陵想要的生活。
会花花大把大把的时间,观察几窝蚂蚁如何打仗、搬家,欣赏桑葚树下一朵花被蝴蝶当作停歇的驿站,数着雨水下的苔藓里藏了多少生命……
但不久之后,阿姐和娘身上流的血,便将他对于聂家后院的记忆,冲刷干净。
那时他才知道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其他人以血肉之躯,替他撑起一把可以对抗命运颠簸的伞而已。
至此他忘了上天曾赋予的简单美好,忘了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这会儿从邬陵嘴里听到,他的心被那一个个字扎得生痛。
本应该嘲笑邬陵的理想主义,让他认清现实。
可想到邬陵那样聪慧的人,有这样的想法或许并非出于懵懂无知,而是在历尽千帆后,仍然选择保持初心,就不禁心生羡慕。
沉默良久。
聂子元将手中那根树枝当做剑,跳到空地中央,即兴跳起了一段剑舞。
身上白衣如同游龙旋转。
英慈见过他与别人过招,三下两下便获胜,从未看过这套行云流水的完整动作,不仅呆了。
但紧接着又读出他眼神里的黯然,不禁被那情绪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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