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窗外。朝阳已经高升,她一副刚刚梳洗过样子,未施粉黛却仍然叫林叔夜心跳快了两拍。
他就没进屋,走两步来到窗边:“姑姑。”
“嗯,我都听到了。”
“梁惠师她……”
“我有两个半徒弟。”高眉娘没等林叔夜问起,就说道:“一个是黄娘,另一个就是她。嗯,她当年还不叫梁惠师,叫梁小惠。”
林叔夜怔住了,虽然从梁惠师叫出“姑姑”两个字时他已有怀疑,但毕竟不太敢相信,哪怕听高眉娘自己说了,也忍不住问:“可她两位……似乎比姑姑你还大些吧?”
他一直搞不清楚高眉娘确切的年龄。
“谁说师父一定要比徒弟大的?”高眉娘冷冷一笑:“我两个半徒弟,年纪都比我大。”
林叔夜还要问什么,高眉娘摆了摆手:“我折腾了一晚上,有些饿了,让人安排点早点吧,梁小惠那边,大概也等你很久了。”
见她这个姿态,林叔夜便知高眉娘是不愿意再聊下去了,换了别人可能她早就直接关门闭户,这样对自己已算格外了。
“我是要去找一下梁惠师的。”林叔夜说道:“不知道姑姑有什么叮嘱没有。”
“没有!你是庄主,无论听到什么,都自己拿主意就好。我身上虽然有很多恩仇,但在云南已经想通了一大半,这次回来只想再刺一回绣,不想理会这些外务与恩怨。”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道:“不过胡天九的能力,对我们来说不可或缺,如果你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又觉得能保住他,可以考虑考虑。”
林叔夜走了后,喜妹忍不住问:“姑姑,你为什么老对庄主这么冷,他为人挺好的。”
这座院子再无第三个人,听了喜妹的话,高眉娘冷绷的脸忽然就松了下来,她脸上明艳的色彩也仿佛突然消失,回归了平常,甚至泄露出几分柔脆。
她只有在刺绣的时候才强大、执着而刚烈,在刺绣之外就仍然是个脆弱而多变的女人。
“就是他为人还行,我才对他冷淡。”高眉娘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绣庄的庄主和绣首之间,关系太近了,不是好事……”
澳门去香山县东南百二十里,明朝的时候这里有南北二湾,因为地势的原因,在没有大风的时节水平如镜,因此得了“壕镜”的雅称。
北湾转角处有个小竹亭,梁惠师在那里已不知坐了多久,林叔夜观察到她裙子下摆都湿了,想必是沾了朝露。
“惠师。”林叔夜进了亭,向梁惠师拱手为礼。无论是在绣行的江湖地位还是在茂源内部的家族地位,眼前这位刺绣宗师都当得他这一礼。
梁惠师回过头来,那破坏她脸部格局的鹰钩鼻嗤了一声,媚笑道:“三少爷,恭喜啊,我说怎么敢自立门户,原来是请来了一尊大佛坐镇!”
这般的轻佻、这般的妩媚、这般的冷傲,这才是林叔夜印象中的那个梁惠师,方才在院子里的那个显然只是暂时失态——但什么样的人才能令她失态呢?
林叔夜收了收心神,应道:“我找到姑姑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来历。”
梁惠师冷冷道:“那你现在知道了?”猛地她愕然:“等等——她竟然也让你叫她姑姑?!”
“庄子里很多人都叫她姑姑的,黎嫂、喜妹、云娘、绣娘……”
“什么……”梁惠师猛地咬牙切齿:“凭什么!凭什么!当年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叫她姑姑的……现在……凭什么!凭什么!”
忽然之间那个轻佻而冷漠、倨傲而妩媚的梁惠师又没了,似乎一遇到高眉娘的事情,她就容易失去自制。
林叔夜没去纠结对方这显然不是在问自己的问题,反问道:“惠师为什么会在这里?”
“哼!”
梁惠师摸出了一块手帕,林叔夜心头一动,他看出了这块手帕就是当初他发现高眉娘针功的那一块——但怎么会落到梁惠师手中呢?
“你们闹腾了那么久,总有蛛丝马迹流出来。”梁惠师摸着手帕,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我师父的针线,天底下独一份,只要摸到我就不会认错!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直到从梁惠师口中听到“我师父”三个字,林叔夜才敢十足十地确定高眉娘的身份,原来自己真的是请到一尊大佛了。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袁莞师对那位“高秀秀”的描述,又想到了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深圳墟缝补摊上那副对联——
“师蜀友苏谒天子,凌湘霸粤定龙袍!”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是个笑话,现在回想起来,这副对联说的可能只是事实。
“海上绣神”——虽然不是来自海上,却真的是绣神!
“可是……”梁惠师收摄起心神来,冷眼盯着林叔夜:“我的三少爷,我的林庄主,你又知不知道,你请来的这尊大佛,跟你大哥陈子峰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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