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地,“国葆,壮芽,九哥求你们件事,你们可愿意?”
“有事说就是了,怎么还用求?”国葆一面回话一面揣摩着国荃心思。
国荃接着问壮芽:“你呢?”
壮芽说:“我,我不明白,九哥为何要用求字和我们说事。你一向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的。”
国荃再次将眼盯在二人的脸上:“那好,告诉我,你们给荷香姐都说过什么?为什么她见到我,就横眉竖眼的?”
国葆装傻道:“没有啊,你问壮芽,我们什么都没说过。”
“是啊,她教我们练武,我们教她识字,你都知道的。就连我们互称师姐师弟也给九哥说了。她待我们挺好的,没看出哪有不对。”
国荃沉思片刻,不觉粲然一笑:“算了,你们做功课吧,我和二喜叔还约得有事。还有,以后我们在这里说话、做事,不能像在家随心所欲。有时,一句不经意的话,就会使人不舒服,造成误解。就像刚才吃饭,唉,覆水难收。”
“这怎么能怪九哥呢?说自己不爱吃肉有什么错?”壮芽似在为国荃抱不平,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国荃双手一背:“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饭菜,我说不爱吃,人家当然会多想。爷爷常教导我们,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唉,算了,怪我没耳性。以后,我们三人互相监督,永远都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国荃话毕朝着院的大门走去。二人脑袋一缩,一个会心地尬笑。
小院西屋,陈氏坐在床上纳着鞋底,荷香站在窗前,看到国荃匆匆走出小院,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回身坐在了床上。一旁陈氏朝女儿瞟了眼:“唉,瞧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等着你为娘做件衣服,我能等到当寿衣穿!”
荷香闻听,索性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喃喃道:“那我就更不急着做了,六十年之后再做。”
“你说你这孩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做衣服就做衣服,说什么寿衣?”
陈氏一声长叹:“也只能是你气我了,想多一个人都没有。”
荷香忙又坐起身:“娘还真生我气了?我疼您还疼不够呢怎么会气您?”“不气我,怎么不好好做活儿?一会写字一会耍把式的。”
荷香辩解道:“学写字有什么不好?您看,曾家那几个少爷,每天都在读书写字。”
陈氏道:“人家是男孩子,读书写字将来能有个前程。你女孩家学会了又能怎样?早晚的还不是找个婆家嫁出去?”
“娘!您口中的女孩、除了嫁人就是嫁人,就不能说点别的?您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孩会读书写字?古代还有女相呢!”
陈氏嘴一撇:“哎哟,女相?那得几千年才出那么一个,你还得有那命呢!”荷香和娘耍贫道,“我看我就有这个命!哎哎,就有就有。”
陈氏被荷香气笑:“你那不是女相、是洋相!瞧你那个傻样子!”荷香和娘撒着娇,“管他女相洋相,这书我是读定了,字也写定了。我不能让那读过几本书的人小瞧了我。”荷香说着一骨碌翻身下了地,陈氏立马喝道,“不老实在屋待着,又要干吗去?”
荷香摇晃着脑袋:“我给我的马洗个澡去。”荷香话落人已出了屋。陈氏对女儿背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天高地厚啊!
曾麟书夫妇在客房商量国芝出嫁的事。江氏耐不住性子,将手一挥:“行了,人没老就啰嗦成这样。你放心!铺盖、嫁衣、嫁妆,包括轿童,我都一一安排妥当。国芝是我最后一个女儿,我一定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曾麟书刚想说什么,只见秀娟站在了屋门口:“夫人,老爷。”
江氏忙起身道:“哦,他婶子,快进屋说话。”
秀娟进了屋,望着二人拘泥地:“夫人,老爷,”她缓了缓又道,“啊,老爷,我想和夫人说上几句话。”
曾麟书心领神会忙站起身:“秀娟妹子,坐下说吧。”曾麟书回身对妻子道,“你们说话,我去学堂看看。”
曾麟书说着迈出了门槛。
江氏招呼着秀娟:“来,快坐着。趁着这会不忙,咱姊妹俩好好喝上杯茶,也松快松快。”
江氏与秀娟斟了杯茶,秀娟接过便坐了下来:“夫人,我笨嘴拙舌,也不会说个话...”
江氏淡然一笑:“他婶子,有什么您就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和我说话还像个外人。”
秀娟低头淡淡一笑:“哈,没,没有。我是说,您看,从我们一家住过来,夫人待我们真是比亲人还亲,我也没把自己当过外人。”
江氏脱口道:“这就对喽!旁人不知你不能不晓,这家里家外的、不都咱姊妹俩操持着?哪还有个你我之分?”
老实巴交的秀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都有数。”秀娟又顿住了,寻思半天才说,“只是,我想,哈,眼看国芝小姐就要出嫁了,平日小姐总是婶子长婶子短的偎着我。想起小姐马上要去婆家,我这心里也是怪舍不得。”
江氏长叹一声:“都是当娘的,你也没少疼她。只是,女儿大了想留也留不住。只要她能有个好的依靠,咱做老的便也安了心不是?”
秀娟从身上摸出个钱袋,放在桌上:“夫人,我,我这有一百二十两银子,算是我做婶子的给小姐的一点陪嫁。您看着给小姐置买点什么吧。”
江氏脸色一惊:“哟,他婶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这怎么能让您,”她回头一想,“你这是从哪借的钱?”
秀娟忙说,“夫人,这不是借的,我也没地方借去,是我把家的那二十亩田卖了,您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牵连。”
江氏看着秀娟不住地摇头,不知是感激还是同情:“妹子,你怎么这么糊涂?田地,是咱农人的命根子,将来壮芽长大还可以继承,好歹是祖上留下的基业!”
秀娟诚恳道:“夫人,儿女自有儿女福,如果壮芽将来长大是条汉子,他不靠祖业也有活路。如今,小姐要出阁,说什么我也要为她做点什么,不然,我这良心一辈子难安。”
二人好阵子推让,江氏望着秀娟诚实的脸:“妹子的心意我全收了!这钱太厚重,我真的不能收。这让老太爷知道,也会责备的!”
秀娟见江氏执意不肯收,索性来了句:“夫人,您若真把我当亲姊妹,这钱您就收着,倘若您看不起我秀娟,那就爱丢哪丢哪去吧!”
秀娟说着转身便走,江氏再叫,人已远去。江氏回身看着钱袋,两手一摊,心中五味杂陈。
河对面的小溪边,那匹枣红马在溪边舔水喝。
荷香站在溪中的一块石头上,手拿鱼叉眼盯着水面,一条鱼儿正朝此游来,她一叉下去扎个正着。她忙将鱼儿放进身边的竹篓,又跳向那块石头。她静静地看着水面,突然又是奋力地一叉,又一条鱼儿被叉了上来。她欢天喜地地翻看着竹篓,暗自一笑:“再扎两条上来!”
午饭已上了桌,国芝见家人们到齐,开心道:“今天,大家可要多吃点哈!我大哥亲自下的厨。”
秉钰为家人分发着筷子:“大家快尝尝,今天是翰林公为我们做的大菜,千载难逢啊!”
国藩被秉钰说得不好意思,胳膊碰了下秉钰:“傻丫头。”
家人纷纷动起筷来,国潢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嗯?真还不错。”
秉钰也尝了口菜:“嗯,还好,除了辣味,真还吃不出别的味来!”说着自己大笑起来。国藩笑看着妻子,“有这么夸人的?”
秀娟忙说:“是大少爷心疼少奶奶,非要下厨做饭!我吃着蛮好的。”国藩来了句,“好吃,大家就多捧场,不好吃,全给国芝一人吃完。哈,全是她一旁指点的。”
国芝闻听对秉钰玩笑道:“嫂子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你丈夫心疼妻子亲自代劳,我好心为他指点,他做得不好吃要罚我吃完,你可要为我公断。”
秉钰扑哧一笑:“让爷爷揍他!”
国芝冲爷爷嘴一撇:“爷爷偏心大哥,天下人皆知,我能在爷爷面前告赢大哥?”
曾星岗乐呵道:“这鬼丫头,人家几个还说我偏心你呢!就凭你那张巧嘴,天天哄着我,想不偏心你都难。”
芽妹稚气地搭腔道:“爷爷也偏心我!过年给我的红包最大。”
芽妹的萌气逗笑大家,爷爷乐得合不拢嘴:“我的小乖乖,你这一说话,爷爷的心都化了!唉,爷爷看到晚辈人,哪个不偏哪?你们个个都说我偏,偏就偏吧。”
国藩指着自己的杰作:“喂,先别说偏的正的,快看,我做的菜是不是被抢完了?”
秉钰朝丈夫一个白眼,玩笑道:“大家是为国芝妹妹排忧解难,不然,这么多菜,她怎么吃得完!”
国藩无奈肩膀一耸:“好嘛,我好心做饭,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对付我。行,我们家女将厉害,我惹不起。”
国芝不依不饶地:“哎,嫂子,你可都听着呢。是大哥先挑起话头,现在,倒说我们合伙对付他,有这么不讲理的?回屋关着门揍他!”
秉钰朝丈夫笑着望了眼:“呵,我可不敢,那还不得把爷爷给心疼坏了!”
爷爷忙说,“我喝酒我喝酒,这会儿,我谁都不偏!偏一个得罪一屋。”
状元寨的兄弟们正抬着饭菜往院里搬,荷香站在炉边,用木盖焖着一锅鱼,待兄弟们全部走出,她忙将鱼装在瓦盆里。
院里的兄弟,三五一堆地说着吃着。国荃、壮芽、国葆、虎子,四人围着石桌正狼吞虎咽,荷香依在厨房门口向壮芽招手:“壮芽,来来!”
壮芽先是一愣,忙看国荃,国荃不动声色地说了句:“师姐叫你,你就去嘛,看我做什么。”
壮芽放下碗筷撒丫跑进厨房,荷香端出鱼盆:“端你们桌上吃吧。”
壮芽低头一看:“鱼?哪来的?”
荷香甜蜜一笑:“那么多话,吃就是了。”
壮芽喜不自禁地端着鱼跑回桌前:“九哥,好吃的来了。”
大家一看是鱼,国荃顿时不自然起来,虎子惊喜道,“嗨!今天有,”虎子话没说完,壮芽忙阻止其出声。虎子左看右看,“那么神秘干嘛?”
壮芽诡秘一笑:“独此一份,别人没有。”
“为什么?”虎子眨巴着眼问。“因为,你在和师爷共餐,荷香姐特意犒赏的。”壮芽说。
虎子恍悟道:“哦,和师爷共餐还有这奖赏?嗯,我明白了,以后,每天吃饭我都和你们一桌吃哈。壮芽,记住不许叫别人。”
国葆忍不住大笑起来,国荃将脸一沉:“笑什么,好好吃饭。”
国葆禁不住又笑道:“我笑,东边日出西边雨。”
壮芽傻乎乎接道:“道是无晴却有晴。”
虎子傻呆着脸:“说什么呢这是?”
国荃被两兄弟气笑,脱口道:“哈,好学问哪!”说着又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一对小奸细。”国荃又转对虎子说,“来来,我们不管是晴是雨,吃鱼吃鱼。”
四人闷头吃了起来,国葆和壮芽惶惶不安,唯恐晚上被国荃算账。
恰时,荷香突然又端了碗鱼走来,朝盆里一扣,故意对虎子道:“虎子,我知你平日最爱吃鱼,今天,我是特意犒赏你的,你尽管吃,我管你吃个够!”
荷香话毕掉头走去,国葆和壮芽算是被荷香解了围,二人得意地摇头摆尾,同声道:“诶?”那意思是,看荷香姐都说了,她是针对虎子的,没我们什么事。国荃暗自笑了下,“哈,鱼吃到这会儿,我才吃出点味儿来。”
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国荃盘腿坐在铺上,借着炕灯在看书。葆和壮芽缩着脑袋进屋,国荃眼也不抬地说了声:“茅房蹲够了?桌上的纸笔给你们准备好了,每人抄诗五首,写完睡觉,我陪着你们。”
国葆一脸的可怜相:“哥,今天的功课我们做完了。”
国荃平淡道:“这是为白天那几条鱼写的。”
二人对了个白眼,壮芽嘿嘿一笑:“九哥,你不也吃了。”
国荃冷笑一声:“那是我难得糊涂。”国葆二人虚心地看着国荃,心里正搜罗着应付的词句。恰好,荷香在门口叫道,“壮芽,你们都歇了吗?”
“哎!没呢,进来吧荷香姐。”壮芽忙说。
国荃见荷香站在门口,慌忙下了地。
荷香倒没进屋,她托着国葆和壮芽的衣服:“你们的衣服干了,我熨烫好了,收起来吧。”
国葆上前接过:“谢谢荷香姐。”
出于礼貌,国荃走近几步对荷香道:“荷香姑娘,屋里说话吧。”
荷香不屑地昂着头‘哼’的一声,扭头向自己屋走去,给国荃弄了个大大的没趣。国荃摇头一笑:“哈,鱼(余)味未尽哪。”
国葆和壮芽,一旁偷看国荃的表情,国荃大喝一声:“看着我得意什么?快写!”二人忙缩着脑袋跑向书桌,老实抄诗去了。
平静的山寨,被三位少爷的到来掀起了微澜;更大的暴风骤雨,正在每人的不知不觉中进行着……
无独有偶,曾麟书夫妇也正为秀娟卖地之事犯着愁。江氏见丈夫只顾埋头抽烟,一旁催促着:“你倒是说句话呀!”
曾麟书瞧了瞧妻子,半天说道:“让我怎么说?”
江氏一脸的无奈:“不行,就跟爹说说吧。”曾麟书来了句,“爹知道了,不是更上火?”
“那,这可怎么是好?地卖也卖了,钱也放在这了,她真是铁了心地要为国芝做陪嫁。”
曾麟书思忖片刻:“若不是她急等钱用,那块地,起码可以卖七八两银子一亩,她是贱卖了。没想到,为了咱家孩子,她竟把留给儿子的家业变卖了。”
江氏说:“那,我再想想办法说服她?”曾麟书将旱烟筒磕了磕,慢吞吞道:“你想,她还能收回吗?”
“那,总要想个办法。”
曾麟书深沉道:“一百二十两,对于富人或就是顿花酒钱,但对她这个家,就是一个天哪!唉,算了,没办法好想。”
“什么叫没办法好想?”
曾麟书沉思片刻,语气沉重而决断道:“没办法好想,就是什么都别再想了!今后,尽我们的一切,为她和她婆婆养老。以我们儿女的规格,为她的儿女迎娶婚嫁。倘若我们走在她的前面,我会留下遗托,让儿子们效法。”
江氏顿觉对这个文弱寡语的丈夫肃然起敬起来:“竹亭,跟了你大半辈子,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果敢决断。以前,你总是让爹拿主意。”
曾麟书无奈摇了摇头:“爹年纪大了,这种事不好再劳爹费心。”
江氏爽快道:“那好,就按你说的,以后,壮芽兄妹成婚出嫁,皆按我们家儿女规格,置房办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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