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请了过来,实在执拗不过。待小儿百天,我一定再给大家补宴。”
李文安说:“我们兄弟聚会,重于地点吗?”
陈源兖歉意道:“只是基于条件,只怕委屈了大家。”
小岑道:“岱云,单凭弟妹产后恶露不尽,这个满月酒也不能设在外面。孩子是没问题,可弟妹还在卧床,大家守在家里热闹,对弟妹也是份安慰。”
陈源兖‘唉’的一声:“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曾国藩说:“岱云,再多说就过了啊。不看看今日来的都是谁,客套个没完了你。”
吴廷栋接腔道:“涤生说得是,大家都是过心的知己,何来那么多穷讲究。”
汤鹏说:“你岱云都敢闯我府上指鼻子责骂,在家吃杯喜酒,又何必格外介意。在家里大家畅所欲言,不受任何拘束,我认为是再好不过。”
何绍基问:“岱云,孩子起名了吗?”
陈源兖说:“有,大儿子陈远谟,字杏生,次子陈远济,字松生。”
郑小珊点头道:“嗯,乍听这名字,便知孩子爹是文墨高手。”
兰芝坐卧在床上,身边躺着满月的儿子远济,秉钰坐其身边,二人说着私房话甚是亲切。兰芝说:“奶水是够吃,就是身上老不利索,哩哩啦啦总不干净。下个床都头昏眼花。”
秉钰说:“那是失血多的缘故,刚才小岑不是给您瞧过?吃些汤药总会见好。我月事有时也是这样,哩哩啦啦,好多天才过。吃了小珊开的方子,现在一切都正常了。”
二人正聊得亲密,岱云笑着进来:“嫂子,饭菜都准备好了,餐厅就座吧。”
秉钰说:“这么快?”
陈源兖笑道:“嫂子亲自带的大厨,几人一起下手,能不快。”
兰芝说:“嫂子先吃饭去吧。”
秉钰关心道:“那弟妹吃点什么?”
陈源兖说:“嫂子不用管,准备得有。”秉钰起身,疼爱地看着远济,远济小嘴瘪了瘪,泛出些奶水。秉钰俯下身要帮远济擦嘴,兰芝忙用手帕擦了去:“嫂子不用麻烦。这孩子好胃口,闭着眼睛就知道吃,瞧,都吃撑了不是。”
秉钰笑道:“哈,能吃才长个!快长大吧儿子,长大像你爹做翰林!”
陈源兖说:“请吧嫂子,吃了饭你们姐俩再亲热。”
秉钰对兰芝道:“那弟妹,我先过去,等下过来陪你。”
兰芝歉意道:“让你们夫妇带着大厨来家做客,真是不好意思。等我好些,一定和岱云到府上谢过。”
秉钰将手一挥:“嗨,说什么呢!你家岱云和我那口子,俩人好得只差没穿一条裤子。你问岱云是也不是?”
岱云一旁傻笑道:“是是,没错没错。请吧嫂子,天冷,等下菜就凉了。”秉钰对兰芝笑道,“弟妹,那我先过去了。”
............
马车在国藩家门口停下,车上下来秉钰和王婶、春梅。三人走到门前,秉钰急不可待地:“哎哟,耀儿不知在家闹成什么样呢。”
周升将门打开,没等说话,秉钰便急忙问道:“耀儿在家闹了吗?”
“没有没有,可乖了,静儿的奶娘一直抱着呢。”
奶娘在屋正抱着纪耀,秉钰进门一把从奶娘手上接过孩子,春梅忙抱起静儿:“静儿,来,咱们到姨娘屋玩去。”
秉钰抱着耀儿,像找到丢失的孩子一般:“哎哟,娘的乖宝宝,饿了吗?”
奶娘说:“夫人走没多大会儿,耀儿就醒了。先是喂了几口水,我搂着她,她直拱我的怀。我想这是饿了,赶紧给喂了些米糊糊,没哭也没闹,可乖了。唉,若是我这两个奶子还有奶您说多好。不冷不热的,拿出来就喂。”
秉钰抱着纪耀坐在床上,解开衣服给纪耀喂奶:“嗨,在酒席上,我是一口也吃不下去,耳边仿佛一直听到耀儿在哭。心里那个急呀!”
奶娘笑道:“夫人是放心不下孩子。哎?夫人回来了,老爷呢?”
秉钰说:“他们还早呢,刚刚喝起。都是些能说会写的人,不侃到天黑怎肯罢休。我心里挂着这几个孩子,一刻也定不住神。”
奶娘说:“陈家老爷的孩子还好吧?”
秉钰说:“胖着呢,那小脸,比咱耀儿出生时大很多。”
奶娘笑道:“男孩家,个头大。”
王婶进屋对秉钰道:“夫人,您屋的火盆生着了,马上就会暖和。”
“好,等下我过去。王婶,咱家的煤炭,让周升赶紧买齐。再过两天就过年了,卖炭的也要回家过年的。”
奶娘说:“夫人和老爷刚走,周升就去买了,最迟,明天就能给送来。”
秉钰点头道:“哦,那就好。哎,泽儿呢?”
奶娘说:“小少爷在周升的被窝里坐着,读老爷给买的书呢。”得知孩子们个个没事,秉钰才算放下心松了口气。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初三这天,整个京城,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宫廷的红墙碧瓦、市井的民宅房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掉光叶子的老树杈,雪怪似的立在道旁。哨子般的风声漫卷着残雪,寥寥的行人艰难地走在路上。半尺深的脚印顷刻被大雪压盖。
国藩家大门开了,小岑、李文安等十几个好友走出门外,个个被风雪噎得不敢张口说话。纷纷用手势向国藩告别。汤鹏扯着嗓子对国藩道:“还不让走,再不回去,就封路了!你快回院里,快关门回院里!”
国藩喊着回话道:“大家路上都小心点,出了路口会有车的!你们相互搀扶着点,别滑倒了!”
小岑挽着小珊,回头对国藩道:“涤生,雪停了再聚!快回吧!”
曾国藩嘱咐道:“好!岱云!你帮竹茹先生搭上车再回家!”岱云被风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挥挥手作应答……
……四岁多的远谟坐在富贵的床上,身上围着厚厚的被子在看书。
富贵端了盆木炭从门外进屋,远谟裹着被子问富贵:“富贵叔叔,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富贵一边给火盆加木炭,一边回道:“快了,老爷一早出去,这眼看擦黑了,怎么也快回来了。”
“富贵叔叔,我想去茅厕撒尿。”
“等着,叔叔给你端盆子去。茅厕可是去不得,到地方小鸡鸡就冻没了。”
远谟下意识地忙捂自己的下身:“哇!好怕怕。”
富贵出屋端回个盆子,走到床前对远谟:“来,尿吧。”
远谟从被窝里爬出,富贵为其接尿。恰桂香进屋,远谟忙喊:“转过身去,男女有别!”
“喊什么呢。”
“我尿尿呢,快转过脸去。”
桂香笑着转过身去:“嘘,知道害羞了。夏天时,姐姐还帮你洗澡呢。”
远谟尿完,富贵端着出了屋。远谟对桂香道:“好了好了,可以回头了。嘿嘿...”
桂香走近床边,问远谟:“哟,你还会看书啊?看的什么?”“涤生伯伯送我的《尔雅》,专门让小孩子学认字的书。”
“嗯,真好。你好好学吧。”
富贵回屋洗了把手,桂香对富贵说:“富贵哥,夫人好像不舒服,你能去药房买些药回来吗?你看,老爷也不在家。”
富贵边擦手边问:“夫人哪里不舒服?”
“说是满肚子窜着疼,一会这儿一会那儿。三十晚上就开始了,当天,老爷说带夫人去医馆看看,夫人说可能是胀气,说吃块白萝卜顺顺气就能好。可都三天了,好像一点也没见轻。只是,这么大的雪……”
富贵说:“再大的雪药也能买。可这,算什么病症呢?万一买错药了呢?不行,我到街口叫辆车,带夫人坐车去医馆瞧瞧?”
桂香犹豫道:“可,外面的雪实在太大,夫人还奶着二少爷呢。”
富贵叹了口气:“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哇。”
二人正说着,大门外传来敲门声,富贵急忙拿把雨伞出了屋:“兴许是老爷!”富贵打开门,正见岱云雪人般地走进院里。富贵忙为其撑开伞:“哟,成了个雪人了。老爷,夫人可能不舒服呢。”
富贵陪着岱云疾步走向卧室。岱云问:“哪里不舒服?”
“我不甚清楚,还是问夫人吧。”
岱云进了卧室里间,富贵站在门口对其道:“老爷,若是需要去医馆,我马上去叫车。”
岱云说:“等等看。”
............
国藩蹲在地上正往火盆里加炭,秉钰边宽衣边说:“今年这场雪,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一次。”
曾国藩说:“我来京五年,也是头回见到。”
秉钰宽衣上了床:“哟,这被窝,怕是暖一夜才能有点热气。”
曾国藩说:“你身子往下躺,脚头我塞的有水鳖。”“什么水鳖土鳖的,还水怪呢!暖脚壶不就得了。”
曾国藩笑道:“哈,这还是那年进京在河南客栈学的。当地人都叫水鳖,官名暖水鳖,简称水鳖。当时,我问伙计,屋里这么冷怎么睡人嘛?伙计说,被窝里有水鳖不会冷的。一下把我给骇住了。”
“你呀,真是好健忘,上次已经说过一次!不过,京城人叫它汤婆子也蛮有寓意哈!”
国藩放下炭夹子起身:“好了,别管汤婆子还是水鳖,让它陪着你和孩子睡吧。”
“怎么,你还不睡?”
“有几封信和日记还没写呢。”
秉钰说:“明天写,不许去书房。”
国藩说:“睡你的呗,我写完就过来。”
秉钰说:“书房的火盆我已经熄灭了。”“灭了不会再生起来嘛。”“我不许你去!我冷,今晚你得陪着我睡。”
“今天的功课不做完,堆到明天便是双倍的。”
“明天,你只需写日记就好,信我帮你写。”
曾国藩问:“你是否为了节省煤炭?”
秉钰说:“你没看今年的天,比往年都冷得厉害。如果,这样持续半个月,下个月的煤钱,就等于提前开支了。”
“那火盆我不生了。”国藩说着回身走出了屋。秉钰对着国藩背影发狠道,“这个犟驴!”秉钰又穿上衣服下了床,端起火盆走向书房……
国藩刚刚坐稳,秉钰端着火盆进来,国藩慌忙站起身:“你找死啊!端回去。”“你才找死,没火盆屋里能坐人吗?我有水鳖就够了。”
............
兰芝坐卧在床头,岱云抱着远济坐在妻的身边,关爱地问道:“这会还疼得厉害吗?”兰芝说,“我也说不清楚,隐隐约约地疼,好像还会跑。”
岱云叹了口气:“前天,我就说咱去医馆瞧瞧,你偏说没事。这大半夜的,外面又下那么大雪,即便去请小珊和小岑,人家可怎么来呢?我回家时,雪都封了道了,车也不好找。”
兰芝将脸一背:“我哪有那么娇贵,看明天的天再说吧。”这时,桂香端着碗参汤进屋,“老爷,参汤好了。”
“好,先放桌上。”
桂香对岱云道:“来,我抱着二少爷。”岱云将远济交与桂香,端起碗走到兰芝面前。他拿起勺子吹着热气,“来,喝几口参汤,起码暖暖身子。人参也是补气的,对你有好处。”
兰芝接过碗,一口口地喝着。
桂香对兰芝道:“夫人,大少爷今晚睡在富贵屋了,我抱他他死活不走,不过,那屋挺暖和的。”
兰芝点头道:“哈,就让他睡在那吧,富贵挺会照顾孩子的。”
兰芝喝完参汤,将碗递给岱云:“来,孩子给我。”桂香将孩子交给兰芝,兰芝对桂香道,“谢谢你桂香,你下去歇吧,我这没事了。”
桂香说:“那,老爷夫人若是没事,我就下去了。”桂香说着出了屋。岱云坐在妻子身边,看着襁褓中的儿子甜蜜一笑。兰芝看着丈夫的脸说,“在涤生大哥家,是否又喝了很多酒?”
陈源兖说:“大家都没多喝。不都是为了小岑兄嘛,几年不见,想多说说话。过了元宵他就要回长沙了,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上。”
兰芝身子猛然一怔:“哟,这孩子是不是尿了?包被热热的。”岱云忙起身拿尿布,“我来我来,我给儿子换尿布。”
兰芝打开包被:“哟,可不是嘛,好大的一泡尿。”
陈源兖笑道:“能吃能尿,消化得好。”二人将孩子包裹好。兰芝说,“别坐着了,上床睡吧。”
陈源兖问:“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些。”
“唉,睡吧,明早起来再说。”岱云刚要宽衣,儿子哭闹起来:“哟,这是怎么了?”兰芝忙将奶子塞在孩子嘴里,“哈,尿一撒,肚子就空了,真是个直肠子。”
岱云看着儿子吃奶的样子,脸露幸福的笑容:“乖儿子,长大好好孝敬娘吧。”兰芝长叹一声,“不图孩子孝敬,两个儿子能有一个像你的,为陈家争脸面争气,我便宽心了。”
陈源兖逗着妻子:“谁说两个儿子,明年还会有一个呢。”兰芝呵呵笑道,“想得美,这得看命。”
陈源兖说:“有人说,我命里五个儿子呢。不急,咱慢慢生。”兰芝感叹道,“天哪,五个儿子,你养得起吗?”陈源兖自美道,“有了自然养得起。喂,孩子满月那天,你不是身上老不干净吗?你猜,小岑背地里问我什么?”
“问你什么?”
陈源兖说:“他问我,是不是你没满月,我就对你不老实了。要不怎么会一直流血不止。”
兰芝羞涩一笑:“呵,那他真是冤枉了你。”
陈源兖说:“是啊,我怎么会那么不是东西,连涤生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笑。真把我想成他了。”岱云说着嘿嘿一笑。
兰芝嘴一撇:“你们男人说的话,别给我听。反正你们几个在一起,坏话没少说。”
陈源兖辩解道:“嗨,男人与男人间,哪那么多正经。偶尔打个趣,说个灰色小幽默而已。要不,天天在署里綳着个脸,快成泥塑了。不过,坏事从来不敢想。”
兰芝盯着岱云的脸:“真君子也伪君子?”
陈源兖忙说:“真君子,真君子,如假包换。”
二人正在说笑,兰芝突然眉头一皱,极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陈源兖忙问,“怎么?又疼厉害了?”顷刻间,兰芝疼得嘴唇直打战,额头渗出了汗珠,岱云见状惊恐道,“兰芝,说话!”
兰芝闭着眼,忍着绞痛努力地说着:“我,……你快抱着孩子。”
岱云忙接过兰芝怀中的孩子,将其捂在被窝,迅速起身去开屋门,扑面一个旋风卷着雪花飞进了屋。岱云手扶门框,望了眼漆黑的夜空和飞舞的雪片,冲着院里大喊:“富贵!富贵!”
富贵闻声忙从屋里跑出,他边跑边应着:“老爷,老爷,我来...”富贵来了的了没说出口,一个趔趄滑倒在雪中,此时,桂香屋的灯也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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