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硬拉回座位,左宗棠被李续宾和弟弟按在座位。国荃和左宗棠对峙片刻,各不服气地豪放大笑。左宗棠手点着国荃:“好你个曾国荃,我左宗棠算是认得了你!”
国荃拱手道:“小弟受教!”
李续宜对二位道:“好了,我们不比武了,酒也少喝。还是谈点文的吧。”李元度接话道,“对,大家还是谈点文的,相互切磋点学问。”
二喜说:“是啊,你们都是些文人,大家谈学问,也好教我这个白丁长长见识。”
刘蓉说:“罗山兄、次青,还有季高,你们都是做先生的,不妨谈些学问之事,为大家助助酒兴。”
江忠源开口道:“我再不说话,大家似乎要把我忘了。”左宗棠一旁谦让道,“好好好,岷樵说岷樵说。”江忠源略带情绪道,“我说什么呀,就看你二人热闹了!还是听霞仙讲理学吧,大家都静静心。”
国荃反感着狂傲的左宗棠,于是道:“是啊,讲经世之学利国利民,不比讲些狂人狂语的好?”
国荃此言一出,众人忙互视,生怕二人又打嘴仗。左宗棠倒是淡然一笑,刘蓉忙说:“在座的,除二喜兄和大壮兄弟是武壮士,其余皆在做经世研究,同门弟子,有何好讲。罗山兄潜心水利、边防、河患,对天文、舆地、律历、兵法及盐、河、漕诸务,无不探其原委。类似冷门学问不妨与大家分享一下。”
罗泽南道:“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哈。季高对舆地学更有独到见解,不妨让季高与大家谈谈心得。”
左宗棠一脸的窘状,他面对大家尬然一笑:“哈,谈什么舆地,此刻,我满脑袋皆是国荃与我叫阵马术之事。真不知他哪来的这般勇气。倒真想一睹他的英姿,好教我叹服!”
国荃闻听,不卑不亢道:“季高兄莫心急,方才您还讲,条条大路出英雄,人生并不漫长,我相信您有机会看到那一天,我们路上见?”
左宗棠怒气道:“好你个曾国荃!我等你兑现这句诺言!”
国荃将头高傲地扬了起来,斜视着左宗棠,一个不经意地冷笑:“瞧,您还是急了不是?”眼看左宗棠要回嘴,江忠源忙起身拉起左宗棠。“季高,你出来一下,我与你有话说。”
江忠源连拉带拽地将左宗棠拉出包房,李续宾随即也跟了出来。三人走出门外恰遇一个店二。江忠源对那店二道,“小兄弟,隔壁房没人,我们进去说句话就出来。”
“好好,三位爷请请!”
三人进了隔壁房,江忠源对左宗棠不客气道:“季高,你今日不曾喝多,为何将人不依不饶?国荃是小老弟,大家初次见面,你能否放下点大哥的架子?”
左宗棠反驳道:“我哪里有摆架子!大家不都在说话吗?不都挺愉快吗?你瞧那小子得意的!”
江忠源说:“我请问,你见过涤生吗?”
左宗棠摇头道:“不曾。”
李续宾问:“季高兄,我说话也不背脸,他曾涤生得罪过您吗?”
左宗棠说:“也不曾。”
江忠源道:“你既与涤生素未谋面,他又不曾得罪于你。这样的场合,你提人家曾涤生作甚?而且还当他弟弟的面。你这不是故意给人家难堪吗?”
左宗棠铁着脸道:“怪哉!他曾国藩本就同进士出身,难道不是事实吗?我有说错吗?我左宗棠从不讲假话!若是听到真话就难堪,那真没法做人了。”
江忠源道:“季高,你这话我不爱听!你若对曾涤生学问不服气,可找他切磋去,找他斗文去。你在人家弟弟面前抖傲气,我看不上眼!”
李续宾说:“季高兄,尽管大家都是文人,但谁都不乏血性。您若真想练练身段,岷樵我们三人出去单练,别在这让人看你以大欺小!”
左宗棠道:“我左季高堂堂大丈夫从不以强凌弱!我仅仅是讲了句真话,就以大欺小了吗?”
江忠源说:“你认为自己讲得真话有意义,你找当事者本人讲去!”
左宗棠道:“他曾涤生在场我照讲不误!我但等与他碰面那一刻,一定要他亲耳听到!”
江忠源闻听,紧握拳头,怒不可遏地直想揍人:“你!”但他还是忍住了。
包房里的人也正在劝慰国荃。刘蓉说:“国荃,季高人品不错,学识也好,或许正因他学识了得,才多了份傲气。人嘛,各有秉性,接触多了你便会适应,他对人真的没有歪心,别太往心里去。”
罗泽南道:“季高其实就一红脸汉,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若跟他认真,你算是被他带到藕塘里拔不出腿了。”
二喜对国荃道:“国荃,算了,江湖深不可测,世人形形色色,大度一些。刚才,这几位兄弟也说了,季高就是炮筒子性子,和我差不多。季高也说,好汉不打不相识,就算你二人今日斗斗嘴,彼此透透秉性,交个朋友吧。”
李元度接着道:“国荃老弟,今日你我兄弟初次见面,尽管刚才季高的话使你受了委屈,但你不卑不亢的风度做派,的确令我刮目相看。季高是有失言之处,但他说你将来定是员将才,我相信他是肺腑之言。你喜爱兵书,言吐爽落,字字珠玑,我也认同你有担当将才之潜能。”
国荃像下了场的斗鸡,满腹委屈道:“次青兄高抬了,国荃在诸位前辈面前,无非是羽毛未丰的鸦雀。学识不如人,德操不如人,但我从未放弃过奋斗。我的家人,我的大哥,教我忍天下不能忍,我还是没能做到。今日,若不是大哥遭人讥讽,我是不会与人唇舌相向,何况他又是大家的好朋友。”
罗泽南说:“国荃的秉性我最了解。他方才没拎椅子砸人,已经是功德圆满了。平日我们常讲修心修身,说白了就是自我格斗。驯服内心的那匹野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霞仙和涤生最有心得。”
刘蓉淡然一笑:“近来,我与涤生信中交流最多的是一个恕字。人不但有包容心,更要有宽恕心。包容是有极限的,宽恕呢,是否又升华了一层?隐忍,包容,宽恕,都是在讲自身修养。这是理学入门的必修课。”
国荃说:“或许,今天在场的是我大哥而不是我,想必,定是另个局面。想不通,他为何对我大哥有如此成见。”
隔壁房的三人正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左宗棠对二人道:“润芝是我朋友,润芝与涤生交好也没错。我得知曾涤生这个人,皆是从润芝和小岑口中而来。”
江忠源道:“润芝和小岑与你讲过涤生的不是了吗?”
左宗棠说:“正是因为润芝和小岑将他夸大得太过完美,我才不服!”
李续宾道:“关键是,人家涤生没要求你服啊!你二人就不曾见过面,你说,你与一个不曾谋面的人较的什么真?你学问好,没中进士心里憋气是吗?我与岷樵也没中进士,和你一样,穷举人一个!”
左宗棠毫不领情道:“你二人少在我面前装中庸,我有说话的权利,我就不服他曾国藩!怎么了吧?一个同进士出身,除了运气比我好,我哪都不服!”
江忠源批驳道:“季高,你学问好大家公认,但不等于你就讲道理。”
左宗棠衣服一抖:“我左宗棠敢讲真话,实话实说就是最硬的道理!”
江忠源攥着拳头吼道:“季高,你别逼我啊!我忍不了你啦!”“怎么?你要与我翻脸不成?”
李续宾也怒吼道:“谁要与你翻脸?今日兄弟们难得一聚,何况又有客人在。岷樵兄特意请人家过来,正事没谈呢,你倒好,抓住句同进士没完没了。”
左宗棠依然拧着劲:“同进士这词不是左宗棠发明,那是朝廷原本就有的!不能我说啊?既然你们和客人正事没谈完,你们继续。我找国荃谈去,与他谈话蛮有意思嘛。”
江忠源发狠道:“季高,你若再不听我劝,看我一凳子闷死你!”左宗棠眼睛一瞪,“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敢闷死我?!”
“我吃你个头!”说时迟那时快,江忠源抓起椅子举在头顶,霎时,左宗棠和李续宾也同时举起了椅子。左宗棠眼球在二人身上迅速扫描着,“砸啊!我让你二人一起上!”恰时李续宜和大壮、二喜进了屋,见状忙喝止并迅速将三人举着的椅子夺下。“哎哎,你们这是作甚!从那屋跑这屋打架来了?”
二喜慌忙道:“各位各位,都消消气、消消气!今天,都是因为我的到来,我先给大家赔个不是。咱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此刻,包房里的几位也被门外的动静赶了过来。刘蓉见状:“喂,这又是为何?我还以为你们三人在此叙旧情呢,练起来了?”
罗泽南道:“岷樵,今日是团练哪还是单练?”江忠源怒气道,“我被他逼的!”左宗棠道,“我逼你你怎么不上梁山哪?对自己兄弟逞什么英豪!”
罗泽南问道:“季高,你说,这个酒今天我们还喝不喝?”
左宗棠说:“你们说,要喝咱喝个痛快!要斗咱决出个雌雄!要文咱吟诗作赋!我左宗棠腹中百科迎百客。一切随你们选!”
国荃不忍看兄弟们反目,他诚意地走近左宗棠说道:“季高兄,我选与您喝酒,来吧,屋里请。”
左宗棠见国荃主动求和哈哈大笑:“还是我小兄弟识抬举。请!”国荃挽着左宗棠的臂膀进了包房。江忠源忙看二喜,二喜对江忠源道,“没事兄弟,他二人干不起来。刚才大家都讲了国荃,国荃不会让大家失面子。都是血性男儿,磨牙斗嘴家常便饭,都别当回事。”
刘蓉揽着几人:“走走走,大家继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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