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钰说:“那又如何?”
曾国藩道:“起码长了知识。像清初宫廷‘样式房’的掌案,雷发达,还有明朝的蒯祥,你可知蒯祥的彩画,是何等的了得?”
秉钰摇头笑了笑:“不晓得。”
曾国藩说:“他能两手同时握笔画龙,合之如一。他不需测绘,建筑安装却不差毫厘。真是难以想象,我常出入的乾清宫、三大殿及天安门,皆出自蒯祥之手。”
秉钰说:“国藩,人家平生专修此业,成为匠师那是必然。你深夜不眠,挑灯苦学,莫非想一夜间成为蒯祥不成?”
国藩自叹一笑:“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受其感染,想把理想中的亭榭画出个底稿,供绘图师参考之用。”
秉钰侧眼看了看国藩设计的画图,咧嘴一笑,她语言婉转道:“皇上让你督修只管督修便是。至于绘图,就由设计师来绘好了。你若有好的设想,可以提出建议,何必跨越不懂的行业难为自己?”
曾国藩说:“亭台楼榭,各有各的鉴赏,我绘几张图供绘图师参考有何不好?或许我的绘画可以启发他的灵感呢。就当大家比稿,我先来个抛砖引玉,谁设计得好,就按谁的思路实施便是。”
秉钰看着桌上的绘图实在难为情,便将图纸一把夺了过来:“国藩,咱就别跟人家比了哈。”
国藩闻听一脸的不悦:“哎,我费一晚上的工夫,你这是何意?”秉钰不好直言,含蓄道:“这不是纯写字,咱就别再画了哈。”
国藩坚持道:“什么写呀画的,我这叫图文并茂。”秉钰说,“我不许你拿到工部。”
曾国藩执拗道:“你说出个道理来?”
秉钰哭笑不得地:“我若说出来你不许生气。”“怎么会呢?你说。”秉钰说,“我,哎呀算了,你还是赶紧回房睡吧,明一早不还要忙吗?”
曾国藩急头怪脑道:“怪事!你大半夜地不睡,爬起来就为打搅我绘图?”秉钰忍着性子道,“国藩,你从未学过绘画,这外行的事,还是不要插手得好。”曾国藩辩道,“我哪里在画画,这分明是在设计亭榭。”秉钰将图纸抓在背后,笑而不语。曾国藩的确有点发急了,“你究竟要做什么?”秉钰嘿嘿一笑,“你这图若是呈于工部,我,唉!我跟你实说了吧,我都丢不起这个人!你这画得也太让人见笑了。”
曾国藩道:“几张设计图而已,有什么好笑?”秉钰脑袋一歪,“关键是,没人能看得懂你设计的什么东西!”
“拿来拿来,别给我捣乱,明一早我还等着用呢,快睡去吧。”秉钰说,“看了你的设计,我一年都别打算睡着!求你别画了好吗?”
曾国藩近乎哀求道:“夫人!你在干扰我公务知道吗?你若再跟我纠缠,我...”“你要怎样?”国藩忍着火道,“我不怎样,我劝你理解,我在做公务!”
秉钰拉着脸:“画这么难看的图纸,我请你给自己留点面子好不好?”曾国藩伸手道,“拿我看看,哪难看了?”秉钰将画稿放在书桌,“自己看吧,我仅学过四年绘画的人,都实在看不上眼,你拿去给工部画师比稿?我替你难为情!”
曾国藩忍无可忍道:“秉钰,家里事我全依着你,公务的事你不用掺和任何意见。皇后娘娘尚且不能干涉政务,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在外面你怎么公务我都不管,现在是在家,我有权干涉你的一切。不要我管,那请回你的礼部公干去!”
“好,你说的?”国藩急速收拾起自己的绘画,拿着出了屋。秉钰气得抓着心口的衣服,伤心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国藩站在院子里喊道:“福禄!套车!”福禄披着衣服匆忙从屋走出,“老爷,这大半夜的,咱要去哪?”“送我去礼部加班。”……
............
二天一早,工部的某公事房里,国藩手握一卷绘图背在身后,与几位修缮官员正围着桌子看设计师的图纸。设计师指着图详解道:“这是乡贤祠、文昌阁、宝善堂、楚畹堂等主题建筑。这是道光十年,扩充殿宇时又新筑的戏楼和穿廊。这是我们设计的亭榭,瞧,设定在这些位置,整个建筑看起来更为壮观。”
众人看着图纸频频点头,国藩更是看得痴迷,他背后握着的图纸像是攥得更紧。那官员对国藩道:“曾大人,您看?”国藩微微点了下头,“嗯,此设计与主体建筑有珠联璧合之美。很是不错!”
这时,一个木工首进了屋,向国藩请示道:“曾大人,工匠已将土地祠孔子木主请了出来,请问曾大人,此木主该将如何处置?”
曾国藩说:“历史谬误无须保留,焚了吧。”
木工首道:“那就以曾大人的意思,我这就吩咐下面人给焚了。”
曾国藩说:“你们先整理着,等下本官会过去。”
木工首喊了声“是!”便退出了公事房。国藩正要说话,门外传旨官喊道:“圣旨到!”国藩忙将手中握的图放在桌上,与众人出了屋。传旨官道,“礼部侍郎曾国藩接旨!”
“臣在。”
传旨官继续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礼部侍郎曾国藩,公务勤勉,政绩可嘉,即日起,兼署兵部右侍郎。钦此!”
国藩顿感肩上重担又加了一层,极其沉重道:“臣领旨!”国藩起身接过圣旨,传旨官对国藩道,“恭喜曾大人。”
众官员起身对国藩施礼:“恭喜曾大人!”
国藩手拿圣旨与大家重返公事房。设计师进屋见一卷图纸在桌上,边打开边纳闷道:“诶?这是何物?方才还不曾见到。”
没等设计师完全展开,国藩便疾步上前夺过:“哈,此乃本官随意书写的几页草稿,与修缮之事无有干系。”设计师看着国藩不自在的表情,“诶?我好像看到曾大人的手稿,画有亭子之类的景物……”
“哈,你好一双天眼,本官自幼不曾学过绘画,手稿除了文字,何以看出亭子之物?”
另一官员对设计师道:“呵呵,你老兄专工绘画,见什么皆是画物。”此人将设计师说得倒不好意思起来,“哈,兴许是我看走了眼。”
国藩紧握手稿生怕人抢了去:“好吧,就按刚才图纸方案,所需工料及预算,大家分头落实。”
众人纷纷点头……
福禄赶着载有国藩的骡车,行驶在道上。车棚里的国藩,手握自己的绘画心情沉重,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昨晚秉钰的好心提醒,及自己对夫人的直言上纲,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骡车走到一家金店门前,国藩突然叫住了福禄。福禄将骡车停在金店的一旁,国藩下车对福禄道:“外面等我。”
“好咧!”
琳琅满目的各种首饰,些许顾客在挑选物品。店二见国藩身着二品官服眼睛一亮,忙热情招呼到贵宾茶座。您老先喝杯茶稳稳神,等下小的们自会将各种宝贝送到桌上,请爷过目。
国藩默然一笑:“哈,不必了,我随便看看。”国藩说着走近柜台。店二们见来了个二品肥客,忙将各种镇店之宝拿出给国藩看,“爷尽管看。”国藩将各种宝物浏览一番,拿起一对墨绿色玉镯观赏起来:
店二献着殷勤:“爷,真好眼力...”
店门外,福禄在道边默默等着国藩。不远处,一顶绿呢八抬大轿耀武扬威地朝此走来。引轿人趾高气扬地轰赶着道边行人:“一边一边,闪开,快闪开!”
众人纷纷躲闪,这时,国藩欣喜地拿着首饰盒从金店走出,紧走几步便上了骡车。福禄牵着骡车要走,那八抬大轿迎面而来,引轿人冲福禄大喝:“靠边,让路!”
福禄忙牵着骡车往路边躲,八抬大轿还是显得狭窄,引轿人见福禄牵了顶四品官坐的蓝呢轿,便盛气凌人地对福禄道:“你瞎啊?没看我家大人的轿子过不去?我让你靠边!聋啊?”
八抬轿里的肃顺掀开轿帘,望了望国藩的蓝呢轿,不屑道:“轿中何人?”引轿人上前几步,站在国藩的骡车前吼道,“轿中何人?还不快下来叩见我家大人!”引轿人待要去掀国藩的轿帘,国藩从轿中走出。引轿人见国藩身着二品官服即刻傻了眼。此刻,身着三品官服的肃顺,忙下轿走来对国藩施礼,“曾大人!小弟不知您大驾在此,下人多有冒犯!”
曾国藩道:“雨亭贤弟,多日不见,不料在此遇见。”肃顺忙呵斥引轿人,“还不快与曾大人赔罪!”引轿人忙下跪自打嘴巴,“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望曾大人恕罪!”
曾国藩看在肃顺的面子:“罢啦,我看你家主子尚没你威风,嗯?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何须对人无理?”
引轿人连连道:“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肃顺被搞得甚为尴尬,照那引轿人便是一脚,“你这个没眼色的东西!滚!”
国藩忙劝肃顺:“雨亭,不可。”肃顺抱拳道,“仁兄,都怪小弟平日管教不严,小弟向您赔罪!”曾国藩淡然一笑,“贤弟言重了,雨亭,你这是要赶往哪里?”“小弟正要赶往宫中。”
曾国藩闻听忙说:“愚兄本想请小弟府上一叙,既是公务在身,那快请吧。”肃顺拱着手,“涤生兄,方才之事还请多多包涵,明日,肃顺定当登门谢罪!”
国藩大度地:“嗨,小事一桩,无须介怀。你公务在身,快请吧。”
肃顺回身对轿夫:“靠边,请曾大人先过!”
............
巧儿将一块湿手帕放在秉钰的额头,恰国藩拿着首饰盒进来。国藩见秉钰躺在床上,明知在和自己怄气,便对巧儿道:“巧儿,你且下去吧。”巧儿应声退出了屋。秉钰忙将身子侧过面对着墙。国藩低头一笑,拿着首饰盒沉思片刻,上前去拉秉钰。秉钰将胳膊一甩,“别理我!”
国藩暗自一笑:“夫人,我为昨晚之事郑重地向你道歉!昨日我急公务所急,说话不够婉转,涉及到纲常干政之类的言辞。为此,我反思了一天,真的很后悔。夫人的一片好心,却被我小题大做,更不该惹夫人生气后赌气出走。夫人,我错了,别再生我气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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