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似乎停了,场间只剩下令人烦躁的谩骂声。
美女维持了一会儿僵硬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呵。”她笑了,笑容里加了冰。
“原以为你是个百折不挠的勇士,没想到却是个逃避的懦夫!deserter,很适合你的称号!”美女起身。
酒失去了味道,没必要再喝了。
“结账!”美女刺耳地尖叫,她不想这样,但她声音如此。
美女双手撑住桌面,低头审视男人糟糕的脸:“这瓶酒就送你了,像个乞丐一样满怀欣喜的收下吧,你现在在我眼里,也只是个乞丐!泡在酒糟里,等着醉死!”
美女扭头,和骨碌过来的小熊服务员对了对眼,付款手续就完成了。
“酒送这位先生了!”撂下话,美女抽回匕首,大步流星,连个姓名也没留就匆匆离开了。
两人谈话短暂得像一场互相看不上眼的相亲。
男人瞧了一眼风中摇摆的门扉,灯光在门扉后隐现,以及更浓的黑暗,像野兽张开了黑暗之口。
男人重新把脑袋压回木桌。
弗兰克一边擦着酒具一边走了过来,他同样看了眼酒吧外的黑暗,深沉地说:“心里有火,酒醉不了,水浇不灭。我想你该考虑一段全新的旅程了。”
“别说得那么有哲理,一个理科生。”男人抬起头,“另外,我是天启者,喝不醉。”
“哈哈,赶紧滚!老子要把仓库清出来,里面都该生老鼠了!”老绅士暴怒。
“方舟里没有老鼠。”顿了顿,男人又说,“也没有苍蝇蚊子。”
弗兰克:“……”
…………
男人被酒吧内的嘈杂给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红酒瓶。
外面雨开始下,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更大的雨势还在酝酿。
男人站在酒吧外的台阶上,风刮乱他的长发,遮住他坚毅的脸,看着倒像是给人泼了一整碗龙须面。
“唰唰!”雨说下大就下大了,阴晴不定的样子好像刚才的女孩。
一个行人路过,在男人面前停下……不是来迎接男人,只是匆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行人拧动钢笔头,钢笔尾端立刻延伸出柔软的纤材,乍一看像是连续喷出的墨水。紧接着“砰”的一声,墨水般的纤材膨胀稳固,形成宽阔的黑色伞面。
行人撑着雨伞匆匆走了,把身子紧裹在安心的防护下。
男人看着行人远去,慢慢步入雨帘中,具有艺术气息的长头发立刻湿了。男人本糟糕的脸看起来愈加糟糕,他像一个刚从河里浮上来的水鬼。
街巷里空无一人,偶尔弹出的投影广告也被雨水打得模糊,世界仿佛将要被大雨肃清了一般。
最后,广告也没了。每两小时只能播放两分钟的广告,不是为男人特意而亮。
还好,前面有间馄饨铺,门上发光的招牌在黑色的巷子里迷蒙而又神圣。
男人没有前往那间馄饨铺子,他全身湿透了,需要回家。拎着酒瓶,男人拐出巷子,步入主街道。
被肃清的世界回归热闹,灯彩凄迷。五颜六色的伞盖从男人身边滑过,没有停留,反而移动得更快了。
男人望着一个方向,顾自低头呢喃:“欢迎来到……美丽又疯狂的世界……”
他没有停留,融入到更深的雨幕中。
…………
男人的家,一间25平米标准公租房。
公租房,方舟提供给买不起房的市民使用的居住房,每人仅能租用一间,月租几十年不变的四百。这样的房子很多,不虞担心找不到地方住,不如说,绝大部分方舟人都居住在公租房中。
方舟的房价很贵,寻常人几辈子也买不起。不过这样的住所也不差,有厨房、卫生间,卧室连接着个小阳台,卫生间内还有个壁式洗衣机。
湿答答的男人撂下酒瓶,关上门,隔绝雨声,在玄关处把自己脱个精光。男人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拾起湿衣服进了右手边的卫生间。
卫生间灯打开了,半掩的磨砂门外能看到男人的影子,花洒开始淋水,又像是在下另一场雨。
卫生间内男人把湿衣服全扔进了洗衣机,确认预填装的一瓶洗衣液还有剩余,按下“快速搓洗”的按键。洗衣机开始工作,里面四条机械臂蠢蠢欲动,男人转身对着梳妆镜开始洗澡。
不久,花洒停了,卫生间内只剩下节奏感极强的搓洗声。
男人从梳妆镜里看自己的脸,长头发顺到脑后,他就这么静止不动,仿佛睡着了。然而他睁着眼,目光凶狠像狼,又像狼一样饱含孤独。
良久,男人从洗手池的架子里掏一把黑晶小刀,一手拿着,一手抓起湿答答的长发,手起刀落。
小刀刃口锋利,长发无声而断。
男人把断发丢到马桶旁的垃圾桶里,看了一眼,扭头继续对自己的艺术长发施下残忍。男人仔细修理着,很快,一个短发精神小伙亮相,尽管小伙的发型像是理发室学徒设计的……发梢看着参差不齐,整体有点放荡不羁。
男人看着自己,摸了摸自己拉碴的胡子,于是小刀变成了刮胡刀。
两分钟后,男人对着全新的自己点点头,似乎是满意了。擦干身体从洗手间出来,随意瞄了一眼玄关处遗落的红酒瓶,往右走进卧室。
男人光溜溜躺床上,从黑暗中聚精会神盯着天花板。
一会儿,他坐起来,脑袋垂低,对着左手腕一个透明环说:“打那个人的电话。”
电话不久拨通了,对面却安静得出奇,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声。
男人对着手腕说:“帮我找个人。”
…………
呼尔特市,高级住房区。
“气死我了,什么东西!”东方姝静对着客厅里一个圆滚滚的小机器人撒气,左踢一脚,右撩一足,好似在为进市足球队做准备。
小机器人“咿咿呀呀”叫,体表它眼睛的两个蓝色小点不停闪烁着,让它看起来可怜兮兮。
某人表示她没有怜悯之心。
楼上“咚咚”下来一个人,女性,紫发靓丽引入注目,一颗点缀在右眼角下的美人痣别出心裁,紫水晶似的淡紫眸子,容颜美丽。然而最令人注目的是女子胸前,跑动时那件抖个不停的印花t恤……
“静静,又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哎呦喂,天杀的大小姐,别再踢小艺了,它待会儿又要送去维修了!”紫发美女赶忙拉住暴躁的静静小姐。
东方姝静对着小机器人冷笑:“小艺,要怪就怪那个不识趣的家伙,是他杀了你!”说着进门换下的兔头拖鞋就往底下落。
小艺“咿咿呀呀”准备承受,对一个机器人来说,这是它的命。
紫发美女再次制止了大小姐,并把大小姐按到沙发上,边用手梳理着大小姐起伏的背:“消消气消消气……”
“哼!”东方姝静重重一发鼻息,暂且放过了小艺。扭头看到紫发美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扑上去,脑袋顶着那件饱满的t恤撒娇,“紫苑姐~”
紫苑眼前顿时浮现小女儿被欺负后找妈妈哭诉的场面,无奈又温柔地笑:“静静,别闹了,怪痒的。”
“痒?”东方姝静从柔软的挤压中抬起头,半眯着眼盯着,“呸,多余的脂肪!”
紫苑:“……”
“谁惹你那么大怨气了?你不是招募队员去了么?”紫苑把这个腻人的家伙分开,往一旁吩咐,“小艺,让冰箱君把我中午做的草莓冰淇淋拿来。”
“草莓冰淇淋!”东方姝静在沙发上蹦了一下,像只不安分的跳蚤。
“不说不许吃!”紫苑完全代入了妈妈的角色,曲指弹了一下东方姝静的脑门。
东方姝静摸摸额头:“哎呀,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家伙拒绝了我……他竟敢拒绝我!”
“后面那句是多余的,你不用强调。”紫苑吐槽完,心下产生了一丝好奇,“到底谁啊?我见你中午开始就神神叨叨的,有时还阴险的笑,以为你中邪了。”
“讨厌,你才中邪!”东方姝静又扑上去,腻人程度可见一斑。
“好了,冰淇淋来了……”紫苑有气无力。
冰箱君慢悠悠过来,打开自己的“肚子”。小艺伸出两条纤细灵活的机械臂,配合冰箱君将“肚子里”的冰淇淋取出,两盒,其中一盒小心翼翼递给了自己暴躁的主人。
“算你识相!”东方姝静拿到冰淇淋,心情愉悦。
小艺把另一盒冰淇淋递给紫苑,收回机械臂,乖乖滚到一边。冰箱君关上“肚子”,沉默地杵着,颇具质感的外形让人感觉它随时会变形,并喊一声“为了博派的荣耀”。
“零号,我要找的人。”东方姝静发现没有勺子,又转去冰箱君那掏。
拿到勺子后,不忘对角落里的小小身影发出死亡威胁:“你忘记勺子了,我记下了!”
小艺“咿咿呀呀”,委屈至极,球形身体上的两个蓝色小点闪个不停。
“零号?那是谁?听着很耳熟。”紫苑咬着勺子,感性迷人。
“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家伙,五年前死了。这么说你有印象吧?”东方姝静舀了一大勺粉色送到嘴里,眯眼享受。
“哦,原来是他啊……他没死?我记得当时媒体闹得沸沸扬扬的呢。”紫苑停下咬勺的动作,“他也算方舟的传奇和历史见证者了。”
“历史见证者我认同,传奇就免了,一个低低低~级。”东方姝静故意说话结巴,还故意拉长音。她把小嘴张到最大,一口又一口猛吃,几口下去,方形盒子见底。
紫苑淡紫的弯眉直跳:“静静,能不能慢点,你是故意糟蹋我的心意吧?”
“嗯?很好吃啊,怎么能说糟蹋呢。再来一盒!”东方姝静对小艺递空掉的冰淇淋盒子。
小艺后知后觉,滚了过来,又去找冰箱君,结果在将另一盒冰淇淋送到主人手上时,挨了第二脚,像颗保龄球一样滚远了。
“小家伙,体验到社会的险恶了吧,哈哈。”东方姝静得意洋洋。
紫苑听了翻白眼:“能不能长大点,跟小艺较什么劲?”
“谁叫它看起来这么欠揍……”东方姝静小声嘀咕,偷偷瞄了紫苑的t恤两眼,忍不住有感而发,“长大啊……”
紫苑将她的小动作看眼里,怒气冲冲过去捏住她的耳朵:“看哪呢小混蛋?我说的长大是指这个么!”
不听话的静静小姐哼哼唧唧,冰淇淋一撂,甩开严厉女仆的魔爪后逃之夭夭。
东方姝静右脚迈上一阶楼梯后,回头说:“我睡一会儿,晚8点叫我,我们去逛商场。”
“吃完就睡,你是猪么!”
静静小姐早已无视严厉女仆的严厉责备,匆匆上楼去了。
紫苑无奈苦笑。
“真让人操心……”
把东方姝静撂下的冰淇淋交给冰箱君,挥手让冰箱君自回厨房。
紫苑语音打开挂对面墙上的流体屏电视,像屏幕又像海报似的薄面亮起,开始播送画面,是她昨晚看了一半的无聊古装言情。她眨了眨眼,有些困乏的打了个哈欠,许是午觉没睡够——下午两点开始,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对淑女来说算及格标准了吧。
吃完手里的冰淇淋,就把坐姿改为卧姿,想着哪时累了哪时梦,如高中课堂上对着正在讲课的数学老师。
“叮咚!”门铃响了。
紫苑瞄了一眼客厅门,以为是广告推销,没有搭理,继续半枕着手臂。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急促的两声。
“谁呀?”紫苑生出疑问,微微皱起眉。
这个时间点还按门铃,不会是快递。难不成是那懒虫睡前还订了外卖?
紫苑起身俯看茶几,那里一个“门外查看”的框框弹了出来,忽闪忽闪。紫苑食指轻触“门外查看”,顿时,一个t恤男映到了茶几上。
“大兵?”紫苑愣了愣,把茶几上的几袋零食扫开,确认男人完整的脸。
男人参差不齐的短发,体格魁梧,难以和快递小哥或送餐小哥的清秀形象划等号,倒像是某打家劫舍的悍匪,澎湃的力量隔着那件黑t恤透了出来。也难怪紫苑会第一眼以为来者是大兵,毕竟在方舟如此膘壮的家伙可不多见,去魔鬼健身房都能撂倒一片。
“叮咚叮咚!”门铃声让人烦躁,突出一个锲而不舍。
“来了来了,稍等。”
紫苑不急不缓地挪动婀娜娇躯,拖着松垮的拖鞋去开门。门扉打开,来自猛男的压迫感由高至低压在紫苑脸上,像面对一座肉山。
哇,小女子好歹也有一米七二的个子啊,您可否猫一下腰?
“请问……”紫苑小心翼翼,怕对方一言不合来抢压寨夫人,毕竟她对自己的身材姿容还是颇有自信的。
“我找东方姝静。”男人说。
男人不卖任何关子,好像早早踩过点了,只是要抢的压寨夫人不是她。
紫苑有些怀疑男人的品味,某人又懒惰又暴躁成性,除了身材中规中矩,声音还极容易让人产生犯罪感……
难道喜欢的就是犯罪感?
“你是零号?”紫苑忽然想起,没有提前把男人和精神变态划等号。
对啰,这不就是高中历史课本出现过的那张脸嘛,自己还拿这张脸挡过枪,对着一众追求自己的男生说,我喜欢这样的。于是班里男生体格到毕业那天都魁梧了一圈,好像纷纷买了健身房年卡似的。
“啊,你、您好。”紫苑有些局促,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另一方面是眼前这位,可是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古老的存在啊!很难有人不“见到长辈气弱三分”,该说是对老古董本身怀有敬意呢,还是说自己为曾经利用他人而感到心虚呢……紫苑更倾向于前一个解释,就像是考古学家面对一具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古埃及木乃伊。
“木乃伊”皱起浓墨般的眉:“她不在?”
“啊?静静啊,她在、在呢,楼上睡觉呢……呵呵,您请进。”紫苑客客气气,生怕怠慢了,连请人家进门都注意让人小心台阶。不过在她低头后发现没台阶,到嘴的话也就收回去了。
“你通知她一声,说我来了。”男人语气生硬,没有挪步的意思。
见对方似乎没有进少女闺阁的想法,紫苑不禁对眼前的老古董多了一分好感。
“我去叫她,您稍等。”紫苑回头匆匆小跑,上楼。
紫苑上楼后不久,楼上传来狮子吼般却又不同于狮子吼的刺耳尖叫,像是街边小女孩忽然被人抢走了糖果。
“让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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