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庄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猛然间,他在窗户的倒影里看见高大霞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正死死盯着自己,他回过头来,故做轻松地笑了笑。
“谁稀得跟你笑?”高大霞一脸厌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就能干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来。”
傅家庄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干什么下三滥的事了?”
甄精细伸头一瞅:“讹姐一个咪咪嘎……”
傅家庄低声恐吓:“你再瞎胡乱讲,我连你一块讹!”
“你敢!”甄精细一撸袖子,高大霞连忙拦住他:“别跟他说话,他真能干出来。”
傅家庄这才舒心一笑:“女士,我该怎么称呼您?”
高大霞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
甄精细朝车门口看去,麻苏苏正在跟列车员说着什么。
列车员拿着票夹子,疑惑地看着麻苏苏:“没见过你这样的,上了车还没想好补票补到哪一站。”
麻苏苏:“……大连吧。”
列车员皱了皱眉:“长春、沈阳、大连,这一会儿工夫你换了三个地方,到底到哪?”
“就大连。”麻苏苏说。
列车员撕下两张车票,又低头找钱,麻苏苏看到列车员身旁的小推车里有成袋的烧饼,伸手拿起一包:“这个我来一份。”
回到座位,麻苏苏对几个人让着纸袋里的烧饼,甄精细先拿了一个,高大霞摇头说不饿,麻苏苏又让着傅家庄:“大兄弟,你来一个吧?”
傅家庄笑笑:“那多不好意思。”
说话间,傅家庄伸手过来,要从纸袋子里拿烧饼,高大霞却一把推开麻苏苏的手:“人家都戴祖传的咪咪嘎手表,哪稀得吃这个。”
傅家庄脸一拉,瞪着高大霞:“别找事啊!”
麻苏苏拿出一个烧饼,递给傅家庄,安抚着高大霞:“百年修得同船渡,咱坐一趟火车,这也得是修了上百年的缘分。”
高大霞厉声:“谁跟他缘分?是他死皮赖脸偏要坐过来。”
“你不把我表撞坏了,我能坐过来吗?”傅家庄又亮出手表。
“那行,你坐在这里吧,我走!”高大霞呼地起身,傅家庄见状也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狗皮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了!”高大霞瞪着傅家庄。
傅家庄竖起大拇指:“比喻得很恰当。”
“你……我……”高大霞被气得语无伦次。
“行了大妹子,坐下吧。”眼瞅着气氛不对,麻苏苏拉着高大霞坐下。
傅家庄也跟着坐下,依旧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高大霞,高大霞气得别过了头去。
麻苏苏嚼着烧饼,转移话题:“这火车上也没啥东西卖,光叫人干啃烧饼,要是有口菜就好了。”
“我有好东西。”傅家庄神秘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锡纸包,轻咬出一个小口,朝烧饼上挤着黄油,又把黄油仔细磨平,这才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高大霞好奇地看着。
傅家庄把黄油递给麻苏苏:“大姐也来点儿吧,好吃。”
高大霞碰了下麻苏苏:“不要,黄不拉几的猪大油,你看都坏了。”
傅家庄不屑地看着高大霞:“什么猪大油,这是黄油,不懂就闭上嘴。”又转向麻苏苏,“这也算是土洋结合了,来点吧。”
“谢谢。”麻苏苏笑着摇头,又咬了一口烧饼,“光顾着赶火车了,车站上有卖红肠的,也没来得及买。”
傅家庄下巴朝高大霞抬了抬:“她买了。”
高大霞看着傅家庄,忽然展颜一笑:“想吃啊?”
傅家庄一愣,笑着点头:“行。”
“我可以给你一根。”高大霞说,“不过,你拿着肠就要离我远远的,能做到吗?”说着,伸手拎过茶几下的包袱。
麻苏苏连忙拦住高大霞:“大兄弟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他要是答应,我把包袱里的红肠都给他,让他滚得远远的!”
“一根肠就想换我一块欧米茄,你太异想天开了吧。”傅家庄说。
高大霞冷笑,从包里扯出报纸,拿出红肠掰了一半塞给甄精细:“吃吧小兄弟。”
甄精细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张开嘴巴刚要一口咬下去,却被麻苏苏拉住了胳膊,甄精细委屈地:“姐,我想吃。”
高大霞犹豫了一下,把另一半递给了麻苏苏。
“谢谢。”麻苏苏接了过来。
甄精细咽了咽口水,又要动嘴,麻苏苏忽然踩了他一脚,甄精细痛得“啊”地叫了一声。
“我让他……省着点吃。”麻苏苏朝高大霞和傅家庄陪着笑,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冲甄精细使了个眼色,把肠衣吐在了手里。
甄精细也跟着咬了一小口。麻苏苏佯装想起什么:“哎呀,也没洗洗手。”起身,对甄精细说,“跟我去洗洗再吃,看你个脏爪子。”
“不用。”甄精细小口嚼着红肠。
麻苏苏拉下脸:“洗!”
“挺干净的呀……”甄精细不情愿地起身,跟着麻苏苏苏到了水房。
麻苏苏夺下甄精细手里的红肠,掰碎了发现并无异常,这才允许甄精细吃起来,她盯着甄精细:“她到底买了几根?”
“好像是两根。”甄精细大口嚼着红肠。
“不要好像,到底几根?”
“不是两根就是三根,反正最后她给包圆了。”
麻苏苏气不打一处来:“不管是几根,一会儿回去你就睡觉,躺到她座位底下去,想办法把她的包袱拿到手,拿出里面的红肠,有几根拿几根。”
甄精细愣了愣:“姐,你就那么想吃红肠啊?”
麻苏苏举起巴掌要打,可看到甄精细缩着脑袋闭着眼的样子也是可怜,还是放下手来,满腔怒气全然化作一声叹息。甄精细再睁开眼时,麻苏苏已经走开了,他把最后几块红肠塞进嘴里,大嚼着跟了上去。
车厢里,高大霞盯着傅家庄,傅家庄也回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两人像是在较劲。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高大霞终于忍不住,先问道。
“你心知肚明。”傅家庄眯起眼。
高大霞态度诚恳:“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你都知道,还用问吗?”傅家庄晃着手腕。
“你肯定有别的坏心眼!说不出来的坏心眼!”
傅家庄压低了声音:“是你有坏心眼。”
高大霞气得瞪眼:“猪八戒上墙头——你还倒打一耙啊!”
“要想相安无事,也容易。一道上你不跟我耍花招玩心眼就行,这样我就会像海洋里的海胆,别看浑身长刺,但绝不会扎到你。”傅家庄淡淡地说道。
高大霞冷笑:“你管那玩意叫海胆,我们叫刺锅子,碰一下都扎手,死烦人!”
二人正你来我往拌着嘴,麻苏苏和甄精细回来了,高大霞立时站起身。
麻苏苏一愣:“干啥去呀妹子?”
高大霞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说罢,俯身去拿茶几下的包袱。
傅家庄不紧不慢地按住包袱:“活动筋骨,不必拿着包袱。”
高大霞瞪了傅家庄一眼,气冲冲地走开。
麻苏苏扫了一眼高大霞的包袱,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团毛线,抽出毛衣织了起来。
“大兄弟,你原来就认识她吧?”麻苏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不认识。”傅家庄摇头。
“那你还讹人家。”一旁的甄精细说。
麻苏苏瞪了眼甄精细:“瞎说,你看这位大兄弟文绉绉的,是那样式人吗?”
甄精细点头:“是。”
“你们也去大连?”傅家庄问。
“不知道。”甄精细说。
麻苏苏一敲甄精细:“你彪得都好不吃食了,不去大连咱能坐这个车吗?”说完,她把头又转向傅家庄,“我这个弟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歉意地笑笑,又织起毛活来。
傅家庄笑笑,伸到茶几下的腿抽动了一下,把高大霞的包袱碰到了地上。刚要俯身去捡,麻苏苏手疾眼快,抢先弯下腰来,挡住了傅家庄的视线,手伸进包袱去摸索,一把抓住了里面的红肠,少顷,才拎起包袱,傅家庄一把拿了过来,朝茶几下看了一眼,想要解开包袱。
“干什么你!”随着一声断喝,高大霞跨步上来,一把夺过傅家庄手里的包袱,“明抢啊?”
没等傅家庄解释,高大霞拎着包袱朝后面几个空座位走去。
傅家庄伸头看去,高大霞正向座位上的人问话。几个来回之后,高大霞又失望地回过身来,与傅家庄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眉毛一皱,又向前走去。
甄精细望着高大霞的背影:“姐不跟咱一起坐了?”
“没事,一会儿就回来了。”傅家庄笑笑。
高大霞走了大半节车厢,也没有如愿,前面过来一个列车员,高大霞向他求援,列车员摇头,高大霞失落。在傅家庄兴灾乐祸的注视下,高大霞还是沮丧地回来,挨着麻苏苏坐在外面,换麻苏苏坐在窗边。傅家庄满是玩味地看向高大霞,高大霞避开了他挑衅的目光,看到麻苏苏手里的毛活,找话说:“大姐,你这织的……是围脖吧?”
麻苏苏点头,从包里扯出来一截围脖,高大霞羡慕地接过来翻看着:“还是麻花针,大姐,你的手真巧。”
“你也挺巧,逢赌必赢。”傅家庄轻声说。
高大霞愣了愣,警觉地看向傅家庄。
“大兄弟说谁呢?”麻苏苏佯装好奇地问。
“没屁找嗝打,别理他。”高大霞说。
麻苏苏见高大霞一直抱着包袱,指了指茶几底下:“妹子,把包袱放这吧,老抱着多累呀。”见高大霞笑着不语,她又说,“你还能抱一宿啊,放这儿吧。”
“我放座儿底下吧。”高大霞弯下身子,将包袱放在脚边,想起什么:“对了大姐,你俩人过来了,怎么没见着行李呀?”
甄精细刚要开口,麻苏苏抢先道:“说起行李就来气,落在行李房了。”
“在行李房就丢不了,顶多再掏几个寄存费。”高大霞宽慰道。
“那不费事嘛。”麻苏苏叹了叹气。
甄精细像是憋得难受,直想要说话,麻苏苏按住他:“行了,都怨姐,没多嘱咐你几句。”
“你不是哈尔滨人吗?怎么还要存行李?”傅家庄问。
麻苏苏又叹气:“别提了,本来买的是昨天晚上的票,来晚了,火车开了,我懒得往家拿,就存到行李房了,寻思今天就不用再费事了,哪想到,这还更麻烦了,等到了大连,再找人取,找人送,你说他办的这叫什么事。”
“叫脱裤子放屁。”甄精细补充。
麻苏苏佯装生气:“又接话!”
高大霞与傅家庄低笑起来,甄精细满心得意,也跟着笑起来。
麻苏苏瞪着甄精细:“你就没用的疙瘩话多。行了,不早了,睡觉吧。”说着,朝座位底下丢了个眼神,“精细,这底下宽敞。”
“我坐着就能睡。”甄精细说。
麻苏苏瞪了甄精细一眼,甄精细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行吧。”不情愿地拱着身子,钻进了座位底下。
“精细,这个给你当枕头。”高大霞拎过脚边的包袱递给甄精细。
傅家庄目光追着包袱,往下缩了缩身子。这个角度,傅家庄正好能看见甄精细的脑袋。甄精细正要解开包袱,抬头见傅家庄正盯着自己,心底一惊,忙拿开手,闭上了眼睛。
高大霞也闭上眼,眯了没一会儿,又缓缓睁开,却见傅家庄微睁着眼在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傅家庄朝她笑了一下,高大霞厌恶地瞅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火车在黑夜里穿行。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柔和的月光映衬着黑色的群山,像是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天鹅绒。
月光洒进车厢,拉长了旅客的影子。麻苏苏还在织着毛线活,目光扫向傅家庄和高大霞,两人呼吸均匀平稳,看上去像是都睡着了。她轻轻敲了下座位底板,没有回应,再细听,座位下传来了打鼾的声音。
麻苏苏低头看去,甄精细的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她用脚轻轻碰了一下甄精细的手,甄精细全然没有反应。麻苏苏加大力道又碰了碰,甄精细砸了咂嘴,发出了猪一样的哼唧声响。
麻苏苏心底生火,一脚踩在甄精细的手上,脚尖踩着甄精细的手指,缓缓使劲。睡梦中的甄精细下意识往外抽着手,麻苏苏一用力,甄精细“啊”地叫了一声,身子一起,只听“咣”地一声,甄精细的脑袋重重撞在座位底板上,喊声立时惊醒了不少人。
“怎么了?”高大霞迷糊着问。
傅家庄俯身朝座位底下看去。
麻苏苏佯装刚被吵醒,打着哈欠四下张望:“出什么事了?”
甄精细从座位下探出头,仰着脸,额头撞出了一个红印子:“姐,你踩我手了。”
高大霞俯身问:“你姐是睡毛愣了……要紧吗?”
甄精细看看手,摇头:“没事儿。”
“没事儿你还呼天喊地,一车人都好叫你喊醒了。”麻苏苏暗暗瞪了甄精细一眼。
高大霞看了看麻苏苏手里的线团:“大姐,别织了,睡一会儿吧。”
“嗯。”麻苏苏收起毛线。
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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