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茶庄内,一缕斜阳照进小屋,茶水升起的袅袅热气一点点隐没在空气中。
“本以为有了大连同志提供的情报,我们就能在哈尔滨抓住老姨夫,可是……”傅家庄叹了口气。
李云光吃惊:“啊?老姨夫没抓到?”
傅家庄满脸自责:“是我们轻敌了,对不起大连同志提供的情报。”
李云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如果能审出老姨夫的职业,尤其是体貌特征,对你们的抓捕行动会有更大帮助。”
“既然说到这了,李书记,我有个疑问。”傅家庄坐直了身子,“既然二姨夫都弃暗投明了,又为什么会中途自杀?这可是两个相背的选项。”
李云光叹了口气,随着他的讲述,傅家庄仿佛也随着李云光一同穿过迷雾,来到了抓捕二姨夫行动当天的现场。
那是一个阴沉晦暗的傍晚,李云光带着高守平和手下老关、小丁赶到东关街一幢二层小楼里抓捕到二姨夫时,他正提着暖瓶往茶壶里倒水泡茶,被突然闯进来的几个人吓了一跳,滚烫的热水差点浇到脚面上,弄明白了几个人的来历,二姨夫虽然心里沮丧,表面上还是一团平各:“我在大连潜伏了六七年,日本人绞尽脑汁都没能奈我何,没想到,抗战胜利才几天,就这么轻而易举栽到了你们手里。”
李云光笑笑:“你应该庆幸,因为我们没有给你太多时间干坏事,你对人民的罪行,还够不上血债累累。”
二姨夫一愣,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这么说,我还有救?”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李云光和二姨夫面对面坐下。
二姨夫叹了口气:“小鬼子没打进中国之前,国共是死敌,现在,撵跑了小鬼子,国共又成了仇雠,你们既然找来了,我认输,但是想要劝降……”他摆了摆手。
李云光盯死二姨夫:“你错了,我们并不是在劝降。我只是觉得,抗战期间,你在大连潜伏这么多年,于国家、于民族而言,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们不希望你走到人民的对立面。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二姨夫沉默,少顷,点了点头:“你这几句话,倒是讲理。”
李云光心里一喜,知道自己的劝说见效了:“那我们好好谈谈吧。”
“李书记这心理战,打得漂亮。”傅家庄禁不住打断了李云光的讲述,高声称赞。
李云光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如果真是漂亮,二姨夫就不会只交代出老姨夫在哈尔滨的接头地点和接头方式了。”
随着李云光的叙述,故事的后半部分又浮现在傅家庄眼前。
“让老姨夫带着如此重要的任务去哈尔滨,看来,这是个大人物呀。”李云光悠悠吐出一缕长烟。
二姨夫抿着嘴,不置可否。
“说吧,你这也是帮老姨夫找到了一个正确的出路。”李云光直视着二姨夫的眼睛。
二姨夫却看了一眼茶壶:“我闻到了茶香,火候刚刚好……”
李云光抬头,让站在二姨夫身后的老着沏上茶。老关拿起茶壶,却没找着茶杯。
“茶杯在下面。”二姨夫指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老关过去,从桌子下层拿出两个茶杯。
二姨夫对李云光说:“不好意思,我有喝茶的习惯——说是习惯,其实是毛病,一个优秀特工,是不应该有自己的习惯和爱好的。”
李云光笑了笑:“你对自己的要求倒是很高,不过,从今往后,你既然不必东躲西藏了,喝茶这个习惯,不改也罢。”李云光看着老关给两个杯子沏上茶,端起面前的茶杯,“回头,我请你喝上好的明前龙井。”
二姨夫也端起茶杯:“那我提前谢过。”
两人喝下碗里的茶。
“这应该是今年的新茶,不错。”李云光赞叹着,放下茶杯,“我们继续说老姨夫吧。”
李云光的话音未落,二姨夫手里的茶杯落地,他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李云光,含进嘴里的一口茶也流了出来,抽搐着倒在地上,带着剩下的那一半秘密咽了气。
“茶里有毒?”李云光的讲述让傅家庄从心底莫名发寒,能提前在茶里下毒,那个人应该就隐藏在抓捕现场的几个人之间。
李云光的眼里闪过一丝迷惑:“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茶,我也喝了呀。”
“那就是杯子有毒。”傅家庄沉吟道。
李云光轻轻揉着太阳穴:“他杯子里的茶,有股苦杏仁的味道。”
傅家庄迅速反应过来:“是氰化钾?”
李云光点了点头。
傅家庄轻声说:“那个拿茶杯的老关有问题吧?”
李云光摆了摆手:“事后我也暗中做了详细调查,老关和二姨夫没有任何交集,另外,让老关倒茶的人是我,茶杯又是二姨夫自家的。”
“那他是自杀?”话一出口,傅家庄又摇了摇头,“他要自杀,又何必交代前一半的情报,让我们在哈尔滨去抓老姨夫。”
“我也觉得蹊跷。”李云光说。
“看来,大连的斗争形势比我想得复杂。”傅家庄脸色凝重。
李云光点头:“是呀,现在大连虽然接受了苏联红军的军管,但是各种势力暗流涌动,蒋介石妄想独吞胜利果实,敌伪汉奸、维持会还想爬到人民头上,继续作威作福,这些敌人个个都以抗日英雄自居,打着维护地方治安的旗号在拉队伍,立山头。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当务之急是赶紧与苏军打通关系,这也是东北局派你来的主要目的吧?”
“不错。”傅家庄掏出接洽函,“这是延安方面出具的接洽函,东北局这次派我过来,就是按照中央指示,尽快完成和苏联红军的接洽工作,抢在国民党之前,在大连尽早成立起党的组织。”
李云光看过接洽函,深以为然地点着头:“有了这个东西,把跟苏军的关系理顺了,我们的工作才好开展,要不然,名不正言不顺,阻力太大了。”
“党中央认为,大连有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政治地位,这两个特殊,让这个‘特殊解放区’也令国民党眼红。”傅家庄清了清嗓子,沉声说,“东北局得到消息,在日本宣布投降前一天,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王世杰,在莫斯科和苏联签定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条约规定,苏军在日本投降后三个星期内开始撤军,三个月撤退完毕。”
“我们要尽早和大连的苏军联系上,否则,就被老蒋下山摘了果子。”李云光轻轻敲着桌面。
“老蒋早就急了,上个月29日,他致电国防最高委员会代理秘书长陈诚,提出收复东北各省处理办法六条,委任杜聿明为东北保安司令,还委派他的大公子蒋经国为外交特派员,负责与苏联交涉。”傅家庄一脸焦急。
李云光把接洽函还给傅家庄:“老蒋倒是知人善用,蒋经国在苏联呆了十多年,对苏联人的行为方式了如指掌。傅家庄同志,你在苏联呆的年头也不少,否则上级也不会派你过来。上级指示,跟苏联人接洽的事,你全权负责。我倒要看看,是蒋公子的那张牌好用,还是你傅家庄这张牌好使。”
高守平进来,拎着暖瓶给茶壶加水,李云光说:“小高,以后你就配合傅特派员的工作吧。”
高守平兴奋地打了一个立正:“是!”
李云光想起了什么,把视线转向傅家庄:“刚才你说,来大连的路上,碰上了什么情况?”
傅家庄声音低沉:“在哈尔滨遇到一个女特务,她也是到大连,身上有一份潜伏在大连的国民党特务名单。”
李云光说:“以你的资历,降服一个女特务不应该是难事。名单一定拿到了吧?”
傅家庄尴尬:“说来惭愧,我跟了她一路,虽然险情不断,总算到了大连,本来以为可以瓮中捉鳖了,没想到……还是让她跑了。”
“怎么没在火车上动手?那样她就没地方跑了。”高守平忍不住插嘴问。
“火车上也是苏军管制,哪能轻举妄动。”李云光说。
“我有个疑问。”傅家庄思考着,“在路上,居然还有人要杀她。”
李云光一愣:“会是什么人?”
“我怀疑,是国民党特务知道她的身份暴露了,要杀人灭口。”傅家庄说。
李云光笑了笑:“你和国民党特务都没有得手,那只能说明此人是个老狐狸。”
傅家庄说:“老倒是不老,可她比狐狸还狡猾。这个女人看上去爽快,热心肠,你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能是阴险的特务。”
李云光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女特务确实狡猾。”
“傅哥都没对付了的特务,肯定不是一般人。”高守平说。
“再见到这个女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傅家庄心里发着狠。
“放心吧傅哥!”高守平一拍胸膛,“再狡猾的敌人,只要敢出来兴风作浪,我们就叫他有来无回!”
李云光看看手表:“傅家庄同志,让小高先带你去休息。你来之前,我和小高商量了一下,为了方便工作,也为了安全起见,你先暂时住到小高家里吧,他哥和他姐都是我们的同志,前几年被组织送到敌区工作了。”
“家里就我和我嫂子两个人。她正好也能照顾咱们。”高守平说。
傅家庄面露难色:“这……不太方便吧。”
“方便,快跟我走吧。”高守平拉着傅家庄要往外走。
“那……回头我另找房子。”傅家庄说。
高守平要反驳,李云光摆摆手:“先落个脚,安顿下来再说。”
夜幕下的街道安安静静,高大霞拎着皮箱走来,嘴里哼唱着评戏《穆桂英挂帅》里的一段评戏唱词:“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门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
拐过一条街道,高大霞突然发现有个人影紧跟过来,他戴着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高大霞预感到一种不祥,故意提高了声音给自己壮胆:“白龙太子造了反,我杨家领兵争刚强……”她越走越快,后面的人也加快了步伐,眼看着前面就上了马路,前面却闪出一个人影,看身形像个姑娘,她快步逼来,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高大霞前后张望,明白自己已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令骤起发难,挥起匕首直奔高大霞奔来。高大霞大喊着“救命”,拎起箱子朝后跑了几步,后面的甄精细逼了上来,高大霞进退维谷,抡起皮箱朝大令甩去,大令轻松闪过,皮箱带着风声砸向跑来的甄精细,箱子脱手飞了出去。倒地的甄精细愣了一下,爬起来伸手抓起皮箱,本想杀掉高大霞的大令见状,扔下高大霞扑向甄精细,嘴里喊着:“给我!”
甄精细转身要跑,大令飞起一脚,踹倒甄精细,上前去抢皮箱,两人扭打在一起,斗的难解难分,高大霞倒俨然成了局外人。
街道上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三个黑影风风火火朝这里赶来,一马当先的是万德福,手里拎着一把长板手,两个警察紧紧跟在后头。
“大霞!”万德福大喊。
警察吹响了警笛,缠斗中的甄精细和大令一惊,大令一使劲,抢走了箱子,甄精细只剩了个把手握在手里,无奈地转身跑开。高大霞冲上去,死死抱住箱子。大令挣扎不开,眼见着三个黑影跑到了眼前,只得松手跑开,朝马路跑去。
万德福拎着板手冲上前来,冲着远去的两个人影大吼:“别跑!”
警察追去。
万德福拉起倒在地上高大霞,急切地问:“大霞,你没事吧?”
高大霞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嘴上却依然豪迈:“我什么风浪没见过?对付这两个蟊贼,不叫事儿。”
万德福苦笑:“你呀,死要面子的德性一点没改,我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久违的亲切。
马路边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先后冲到了路灯下。甄精细一把扯下口罩,大口喘着粗气。大令的一对麻花辫被扯的散了架。甄精细缓过气来,回头怒视着大令:“臭蟊贼!”
大令一怔:“你才臭蟊贼!”举拳打来,甄精细还击,两人又撕扯在一起,直到看清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xiashu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