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霞拉着高守平的手往家走,傅家庄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回想着一路上与这个叫高大霞的女人的种种纠缠,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在那场梦里,自己和这个女人扮演的角色都是变形夸张的,为的是要住蒙骗住对方。自己在她心里的表现能打多少分,傅家庄猜不出来,可她在自己这里,应该算是满分了。
“这三年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就怕你五马六混不着调。”高大霞打量着身旁高大的弟弟,觉得他的个子像是一夜间蹿起来的,“姐怎么也想不到,你都干上革命了……”
“天天看着你干,不用学也会了。再说,还有大哥……”高守平说到大哥,立即打住了话头。
“大哥还没有信儿?”高大霞问。
高守平摇了摇头。
“那……嫂子还好吗?”高大霞问。
“挺好的,就是老骂大哥。”
“骂大哥干什么?”高大霞一愣。
“骂大哥是死是活也不给她个准信儿。”高守平叹气。
“嫂子就那样式人,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年不都在家拉把着你嘛。”
高守平点头:“这我知道。姐,你这几年去哪了?我和嫂子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高大霞一笑,“你姐命大,死不了。这三年我一直在牡丹江,干得还是打鬼子的事。”
高守平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能在哈尔滨碰上傅哥。”
高大霞疑惑:“什么富哥穷哥的,你说谁啊?”
高守平忙回身,指着傅家庄说:“傅哥叫傅家庄,我都忘了介绍了。”
傅家庄尴尬地朝高大霞点了点头,想要说什么,高大霞已经抬脚走了,高守平为难地看了看傅家庄,回身追上高大霞,低声问:“姐,你到底和傅哥怎么回事?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他怎么还把你当成国民党特务了?”
“他二虎八道呗。”高大霞站下,回身喊,“刺锅子,你过来!”
“姐,你怎么管人家叫刺锅子。”高守平拽了拽高大霞的袖口。
“不用你管!”高大霞甩开高守平,直勾勾地瞪着傅家庄。
“姐,傅哥是受咱们东北局指派,从哈尔滨调来工作的特派员。”高守平紧张地看向傅家庄的表情,生怕高大霞的态度惹得他心生不快。
傅家庄伸过手来:“你好,高大霞同志。”
高大霞站着没动,眯起眼睛打量着傅家庄:“富哥……嗯,有钱人,怪不得戴大咪咪嘎。”
高守平听着满头雾水:“怎么还扯出咪咪嘎来了?都这时候了,哪还有咪咪嘎……”
傅家庄干咳了两声,亮出了腕上的手表,神情尴尬:“对不起啊,我总得找个理由缠住你。”
“缠住我干什么?”高大霞眉毛一扬。
傅家庄说:“根据情报,我们认为你身上有一份国民党特务在大连的潜伏名单。”
高大霞一惊:“怎么可能?”
“我们在哈尔滨那家赌场抓了个特务,他说名单给你了。”
高大霞指着傅家庄的鼻子:“你们长不长脑子,特务的话也能信?你赶快叫哈尔滨的战龙审审他,他肯定是诳你!”
“他已经死了。”傅家庄心有不甘地叹着气,又向高大霞说了在哈尔滨抓捕老姨夫失败的经过。
“照你这么说,老姨夫跑了还是我瞎搅和的?”高大霞底气不足。
傅家庄情绪低落:“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住到马迭尔旅馆也就算了,邪性的是,你竟然还出现在接头的赌场门口,还是那个接头的时间。”
高大霞吃惊:“怎么,你们在马迭尔旅馆就盯上我了?”
“不是盯你,盯得是老姨夫,他住311房间。”
“我挨着311呀,”高大霞明白过来,“你要抓的是……挽霞子?”
“怎么又跑出个挽霞子?”傅家庄疑惑。
“我看着那个人了,在火车上,你记不记得,我说看走眼了的那个。”高大霞掏出兜里的钥匙晃了晃,“这是他在旅馆里掉的,我还追着腚要还给人家。”
傅家庄吃惊:“他也在火车上?”
“这我不敢说,不是认错人了嘛。”高大霞收起钥匙,“不过,那个人如果是挽霞子,证明他也来大连啦!对了,他就是大连人!”
傅家庄停住脚步,看着高大霞:“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大连人?”
“这个,百分之一万错不了!‘血受’、‘挽霞子’,不是大连人都说不好这两个词儿。”高大霞肯定地说。
“‘挽霞子’我知道,是日本语衬衫的意思,那‘血受’是什么?”傅家庄不解。
“‘血受’就是好吃的意思。”高守平说,“不是地道的大连人,还真说不出‘血受’这个词儿,也说不好。”
“可惜呀,老姨夫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你们倒好,还怀疑上我了,真是外路精神。”高大霞抱怨。
傅家庄不满:“你还怨我们了?你都快赶上穆桂英了,阵阵不落,你分明是逼着我们把对你的怀疑给坐实了。”
“你当我愿意啊,要不是我的钱包叫小偷偷了,手上的钱不够住店的,我还得买火车票,能去赌场碰大运气啊?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我还赢了。”高大霞越说越得意。
“怪不得当时就觉着你四六不着调……”傅家庄揶揄。
“你着调?缠了我一路!”
傅家庄无奈:“行行行,就算我误会了。”
高大霞不依不挠:“不是算!是你干事儿没数!”
傅家庄急了:“我怎么没数了?”
“你那叫有数?缠着我让老姨夫跑了?”
“行了姐,你少说几句吧。”高守平打着圆场。
“我为什么要少说?你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我让他折腾成什么样儿了!”高大霞一脸委屈。
傅家庄不愿听了:“我折腾?要是没有我,你早让特务杀了,都死好几个来回啦!”
“我又没暴露身份,他们杀我干什么?少胡说八道!”高大霞不买账。
“姐呀,我求求你,傅哥可是上级派来的特派员!”高守平拉着高大霞走开。
“就这破水平还特派员,我当都比他强!”高大霞一把打开高守平的手,抬腿快步走去。
傅家庄看着高大霞的背影,同情地说,“小高啊,真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姐姐,我……我十二分同情你!”
高大霞一进家里的大院,就眼圈泛红,离家三年,这个院子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次醒来,泪水都打湿了枕头,要不是身后跟着傅家庄,她真能哭出声来。
“嫂子——”身后的高守平快走了两步,冲二楼扯着嗓子喊道。
“守平,咋这么晚才回来?你要让我急死啊!”随着一声嗔怪,屋里出来一个瘦削的女人,隔着厚重的夜色,她看见高守平身后站着两个人,“守平,你把谁带回来了?”女人一边问着,一边张望着下了楼。
“嫂子——”高大霞眼里滚着泪,颤着声叫道。
女人一下子惊住了,缓了缓,声音发着颤:“大霞?”
“是我,嫂子!”高大霞哽咽着扑了上去。
女人没有像高大霞期待的那样抱住她,倒是挥起巴掌给了高大霞一下:“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
高大霞拥住女人:“嫂子,我没死,我回来看你了!”
女人抹着眼泪:“你死了,我也得把你从阎王殿里揪回来,我可不想给你们老高家当一辈子驴马!”
“我和我哥给你当一辈子驴马。”高大霞泣不成声。
女人怔住了,随即又低低抽泣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别跟我提你哥,他早死了……”
高大霞心下一惊,放开女人,回头看高守平:“哥……什么时候死的?”
“和他一起去打鬼子的顺子年初给家里写信,说他亲眼看见你哥中了小鬼子的流弹!” 女人的哭声更响了。
高大霞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攥住女人的手:“顺子也没说流弹要了我哥的命呀,嫂子,你别往坏处想!”
“我能不想吗?小日本都打跑了,你哥人不回来,信儿也没有!”女人越说越委屈。
高大霞语塞。
女人抹着眼泪,想起姐弟俩身后还有一个人,这才克制着哭涕,看了眼傅家庄,悄声问高大霞:“这是你——”
“嫂子,这是我领导,傅大哥。”高守平连忙抢话,生怕女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傅家庄上前,大方地伸出手:“嫂子,您好,叫我傅家庄吧。”
女人刚才还阴着的脸立时转晴,羞涩地说:“我叫刘曼丽,傅大哥好。”说着伸手去握傅家庄的手。
高大霞听着不对味了,一把推开刘曼丽的手:“什么傅大哥,他没你大。”
刘曼丽微微涨红了脸:“我……我随守平叫。”
一路尾随而来的大令,躲在黑影里见几个人进了一楼的屋子,才转身离开。
进了房间,高大霞急忙打开皮箱,拎出包袱:“皮箱他们谁都没看见,指定不会在箱子里,你就搁这里找吧。”说着话,抖落开包袱。
“我在火车上都不知道你还有个皮箱……”傅家庄仔细翻看着包袱里的物品。
高守平拿起档案袋:“不会在这里吧?”
高大霞抢过档案袋,“别瞎说,没看这封着口嘛,这是我的组织关系。我在牡丹江的上级老赵,让我回来把这个交给大连组织。正好,给你吧。”说着,递给傅家庄。
傅家庄看了眼档案袋:“大连市委组织还没建立起来,现在交给谁都不如在你自己手上安全,这个你还是先自己保管着吧。”
“行吧。”高大霞收回档案,看到躺柜上有个合欢花图案的盒子里,拿下来倒出里面的针头线脑,把档案袋装进去,塞到被子底下。
傅家庄放弃了寻找,看着高大霞:“你再想想,那个特务在赌场还跟什么人接触过。”
高大霞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光想着赢钱了……不过,以我这么些年攒下来的对敌斗争经验来看,好人坏人,我这火眼金睛一搭眼儿,那肯定就八九不离十!”
“姐,你真厉害!”高守平低声说。
高大霞有些得意:“你姐干了这么些年革命,小鬼子都没斗过我,就他一个小特务,一蹶腚我都知道他拉什么羊粑粑蛋儿!”
“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傅家庄追问。
“这个人横看竖看都有问题,贼眉鼠眼,东张西望,这哪是去赌钱的,分明就是踩点接头!”高大霞分析得理直气壮。
傅家庄提高了声音:“你既然怀疑他,就应该盯住他,看他把名单藏在哪里呀!”
“他也没接上头,能藏到哪?指定还在他身上呗。”高大霞言之凿凿。
傅家庄失望:“我们搜过了,他身上确实没有,就说给你了。”
“他胡说!”高大霞激动起来。
“当时你为什么躲在赌场里?”傅家庄问。
“我以为是地痞流氓闹事,你们都走了,我就回旅馆拿行李交房钱赶火车了,一大堆事哪!”高大霞没好声气地说道。
“你再想想,特务有没有把什么东西塞到你包袱里、衣服兜里?”傅家庄启发着。
“我能让他近身吗?”高大霞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傅家庄,你可把我这个老革命看扁了,拿我当生瓜蛋子是不是?”
傅家庄无意与她争吵,直奔主题:“他确实没碰过你的皮箱?”
“皮箱我放在旅店里,他上哪碰去?”高大霞不耐烦了,一抬手把皮箱掀翻了,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一炕,一个报纸卷滚到炕角。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东西就还在赌场,明天我再问问哈尔滨那边。”傅家庄觉着还有一线希望。
“大霞,你也不去厨房给我搭把手,光在这扯闲篇,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刘曼丽推门进来,埋怨完高大霞,转头笑看着傅家庄,“今天的贵客,是人家傅大哥。”
高大霞咕哝着起身,朝外走去,高守平接过高大霞的活,往皮箱里收拾着东西,那个报纸卷安静地呆在炕角。
高大霞洗好了脸,拿过脸盆架上的毛巾擦着,一回头,见刘曼丽撑着脑袋在向屋里张望:“傅大哥年纪不大,没成家吧?”
“这我上哪知道。”高大霞对着镜子,擦着脸上的水珠。
刘曼丽瞥了高大霞一眼:“外路精神,你鼻子底下不长嘴啊!”
高大霞从镜子里看着刘曼丽:“怎么,你还要给我牵红线?嫂子,这话你千万别说啊,我可抹不开面子。”
刘曼丽“哼”了一声:“你没动这个心思最好,我也觉得人家看不上你。”
高大霞听着不是滋味了:“怎么就是他看不上我?不能我看不上他啊?”
“行行行,是你看不上他,是人家配不上你!”刘曼丽撇了撇嘴,回味着什么,“这留过苏的人就是不一样,一看就知书达理。”
高大霞不屑:“你什么眼神,还知书达理,油嘴滑舌吧他,跟我哥比差老了。”
刘曼丽一拉脸:“别提你哥,我老梦见他,问他话他也不说。”
高大霞沉默了一会,幽幽地叹了口气:“嫂子,这些年多亏有你,支撑着这个家。”
“你知道就好。”刘曼丽说,“为这个家,我一天天的吃不好睡不好,你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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