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公安总局门前便人头攒动,一张大福公告上边,赫然写着《大连市政府布告 政字第壹号》。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朗声念着公告上的内容:“三、废除苛捐杂税,免除附加及各种劳役!”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掌声。
年轻人继续念道:“四、保护私人企业,奖励工商业,开展自由贸易,禁止囤积居奇,操纵物价,一切交易,须公买公卖,不得扰乱市场。五、建设公安部队,整理警察,维持社会秩序,巩固和平!”
麻苏苏看着手上《人民呼声》报刊登的公告,脸色阴沉如霜:“仗着苏联人撑腰,就无视堂堂的国民政府,这是什么?这是另立中央,这是明目张胆地胡闹!”麻苏苏越骂越生气,恼怒地撕了手里的报纸。
在收拾房间的甄精细看到麻苏苏在撕报纸,连忙问道:“姐,你跟谁生气哪,告诉我,我收拾他!”
“还有谁?共产党。”麻苏苏咬着牙道。
甄精细顿时泄气:“姐,咱不稀理他们,你不说共产党都是土包子吗?”
麻苏苏神情复杂:“他们已经今非昔比了,抓着枪杆子走上前台了!”
走上台子的李云光,伸手按下众人热烈的掌声,朗声道:“诸位,大连的历史在今天要翻开新的一页了。因为,自此之后,警察不再是骑在人民脖子上的官老爷,而是躬身为民的公仆。在这里,我代表市委向大连的市民郑重承诺,在大连,只有人民当家作主的公安局,没有压迫人民的警察署!”
台下,傅家庄、万德福、高守平兴奋地鼓起掌来,一群旧警察机械地拍着巴掌,不安地揣测着李云光此言的含义,其中的方若愚更是五味杂陈。
李云光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我们接收的不仅仅是警察署的房子,也不仅仅是枪支弹药,我们还要接收你们。”他的目光从警察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当然,我们知道,你们在日本统治时期就在这里供职,你们当中,有的犯过错,有的犯过罪,有的甚至手上还沾染过抗日志士的鲜血。”
人群中的旧警察慌乱起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低下了头。
李云光咳嗽一声,台下安静下来,他又说道:“当然,我们共产党人本着实事求是和治病救人的原则,是会给诸位出路和活路的,有过者,留用,有罪者,视轻重处理。”他的目光停留在方若愚脸上,“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强调,那就是你们必须向组织如实交代自己的过往,只有说清了过去,才能迎来崭新的明天!”
公安总局的成立大会一结束,方若愚就来找麻苏苏了,麻苏苏有些替担心:“警察署刚换了天,你就往外跑,可别引起傅家庄他们的怀疑。”
方若愚端起麻苏苏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现在老警察都人心惶惶,我要是没事人一样,反倒不对了。”
麻苏苏想起早上从报纸上看到的布告:“对了,报纸上说,卖进口货品的商户,都要到公安局重新登记,办个什么进口商品资质证,你帮我办一个吧。”
方若愚放下咖啡杯:“审批的手续很严格,你最好找傅家庄办。”
麻苏苏想想,点点头,笑道:“现在我们居然得让共产党帮忙了。”
“共产党天生长着反骨。”方若愚沉声道,“虽说抗战胜利后,毛泽东装模作样地到重庆和蒋委员长谈判,在桌面上签订了一份什么《双十协定》,其实私下,他们一直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与党国分庭抗礼。”
麻苏苏不由冷笑:“凭着几把三八大盖就想打天下?白日做梦。”
“大姐此言差矣。”方若愚坐直了身子,“共产党不光手里有枪炮,脑子里还有智慧了。”
麻苏苏看了方若愚一眼:“说说看。”
方若愚说:“抗战一结束,委员长就电报相邀毛泽东谈判,本以为毛泽东不敢来,将他一军,结果,被反将了不说,人家还利用谈判之机,书赠柳亚子《沁园春·雪》,两人一唱一和,无形中,大得人心。”
“我知道。”麻苏苏点点头,“你说的是那个‘弯弓射大雕’,这个毛泽东也真是狂妄,竟敢狂呼‘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有委员长在,他这个土包子风流不起来。”
方若愚摇摇头:“如果你以为他穿得土吃得土住的土,就断定他土,那就错了。我们在东北是合法的政府,所以叫东北保安司令部。你再看看共产党的部队,他们自知理亏,所以不敢挂正式的番号,只能挂东北人民自治军这个名头,这个名头可不简单,何为人民自治军?一旦党国和苏联交涉,苏联会说,这是东北人民的自发组织,他们无权限制。可背后呢,共产党给苏联支阴招,不让党国从地方百姓中进行部队改编,不许党国进行警力补充,而他们却可以利用‘东北人民自治军’的旗号大肆补充兵员。从国共两党给各自武装起的名字来看,党国就先输一招。”他满是忧虑地叹了口气,“将来,一旦共产党在东北的实力足以和国军抗衡了,东北人民自治军的名字肯定还要改!而这一天,只怕为时不远。”
麻苏苏脸色凝重起来:“共产党果然有一套。”
“他们不光在政治上有一套,在军事上的实力更不可小觑。我听说,林彪到了东北,那可是位悍将,当年在平型关,打破了日本不可战胜的神话,记得,委员长曾连发三封电报嘉奖,称其‘歼寇如麻’,‘毙敌遍野’,‘忠勇之气,益害敌胆’。”
麻苏苏冷笑:“林彪是厉害,可别忘了,我们的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也不是白给的,林彪在平型关歼灭的不过是板垣师团第21旅的辎重部队罢了,我们杜将军在昆仑关重创的可是整个板垣师团,他们第十二旅团的旅团长中村正雄都被杜将军的手下击毙了。”
方若愚感慨:“林彪和杜聿明都是黄埔一期毕业,同样大胜板垣师团,没想到呀,他们这对老同学竟在东北成了敌人,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他们都是委员长的学生,如今却,唉!真应了曹植的七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麻苏苏不满地看着方若愚:“小方,立场,注意你的立场!”
方若愚笑笑:“不过是几句实话。”
“实话可以说,但是立场必须站对。现在的形势就是你死我活。”麻苏苏冷声道,“共产党在大连,是接收了警察署拿起了枪杆子,可他们得意忘形得还太早,不要忘了,他们有苏联人撑腰,我们却有你这样的尖刀插在他们的心脏上!”
方若愚苦笑:“他们要清算了。现在公安局说了算的是傅家庄、高守平,这几个人哪个和高大霞不沾亲带故?他们能扛住高大霞在背后嚼我的舌头?你可别忘了,谎言说多了,假的就成真的了,何况我本来就是真的。”
麻苏苏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这个高大霞还真是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岂止一个高大霞。”方若愚疲倦地揉着太阳穴,“现在公安局去了个瘸子,估计是高大霞安排的,处处盯着我,看我就像看仇人似的。”他无奈地叹气,“这公安局,我是真没法呆下去了,再呆几天,我的脑袋怕是就得搬家了。”
麻苏苏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大姨说了,只要她在,你就安全,即便高大霞把你置之死地,大姨也有办法让你绝地重生。”
方若愚早已听厌了这一套说辞:“大姨要是有办法,不早用上了,你不用宽我的心。”
麻苏苏神秘一笑:“大姨说,她高大霞能捕风捉影,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无中生有?”
方若愚一怔:“什么意思?”
麻苏苏笑道:“高大霞马上就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今天的高大霞很是风光,一身束腰的列宁装穿在身上,让站上舞台的她看上去分外精神:“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高大霞眉飞色舞地说道,“警察署已经改叫公安总局了,往后的大连,就是我们共产党说了算啦!”
观众席上响起掌声,高大霞很满意,颇有派头地用手压下了掌声:“往后,大家有什么事都可以向我汇报,随时随地啊。”
“为什么都要向听你汇报?”观众席里,袁飞燕又站了起来。
杨欢连忙拽了一把袁飞燕,示意她坐下,袁飞燕不理杨欢,继续顶撞着高大霞:“共产党把警察署改叫公安局,我们举双手赞成,但是,大连不是共产党说了算,而是人民说了算,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当家作主的应该是广大人民!”
高大霞一时语塞,知道袁飞燕说得有道理,忙点头说:“对,你说得对,我刚才说的不准确。”
袁飞燕却不依不饶:“还有,在文工团里凭什么是你高大霞说了算?你又不是团长。”
此话一出,台下立时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凭什么你说了算?”“你懂多少业务?”
高大霞慌了,邢团长见状,连忙冲上舞台:“吵什么吵?我是团长,高大霞同志是指导员,她当然有权力管着文工团!”
袁飞燕厉声:“她根本不懂业务,就是瞎指挥!”
人群又乱哄哄地议论起来,邢团长见状,赶忙以抓紧时间排练为由,匆匆结束了今天的早会。
方若愚从洋行回来,看见傅家庄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屋里传来李云光的声音:“东北的战略意义太过重大,作为我们国家最富庶的重工业区,东北具有丰富的战略资源。只要我们拿下东北,就等于拿到了半壁江山,中国革命就等于胜利了一半。中央高瞻远瞩,认准了东北是纵横捭阖的好地方。现在,原本已派往山东军区的林彪同志,已经就任东北人民自治军总司令,党的七大选出的13名政治局委员,派往东北的多达四名,44名中央委员,到东北的就有10名,现在真可谓厉兵秣马,大战在即呀。”
听着李云光的时势分析,方若愚深感焦虑,正想转身走开,屋里又响起傅家庄激动的声音:“中央都开始行动了,我们也得马上行动起来。接收了公安局,就意味着我们站到了台前。现在的公安局里鱼目混珠,鱼龙混杂,我们得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我的想法,是先从甄别开始。”
李云光:“好,高大霞不是一直怀疑方若愚有问题吗?那就先从他开始。”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若愚一惊,还想听下去,身后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见万德福一瘸一拐地正从走廊尽头拐过来,胳膊下夹着一摞报纸,手里端着一个瓷盆。
方若愚迎过去,佯装恰好碰上,热情地打着招呼:“老万,你到了公安局,往后咱就是同事了。我还记得你在放火团的事迹,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万德福撇撇嘴:“什么了不起,现在都成瘸子了。”
“我刚才没好意思问。”方若愚打量着万德福的腿,“怎么弄的这是?”
“叫国民党狗特务害的,没事,这都好了。”万德福拍着残腿。
方若愚夸张地叹着气:“可惜,太可惜了,这帮国民党狗特务,太狠了!现在好了,公安局归共产党管了,他们再也猖狂不起来了。老万,咱们可是老熟人,有什么需要我能跑跑颠颠的,你尽管开口,我责无旁贷!”
万德福连连摆手:“别这么说,你是这里的老人,我哪敢支使你方先生。”
方若愚神色黯淡下去:“老万,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小日本时期的旧警察,我得夹着尾巴做人哪,不仰仗你这根红苗正的共产党,我还能有个好嘛!”他一拱手,“老万,你可千万得照顾照顾我呀!”
万德福笑笑:“你方先生是好人,这我知道。”
“谢谢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方若愚看了看瓷盆,里面有苹果、胡萝卜,个个挂着水珠,显然是刚洗过的。
“来个苹果,还有胡萝卜,又甜又脆。”万德福朝方若愚递过瓷盆。
方若愚犹豫了一下:“行,我来根胡萝卜。”
“拿根粗的。”
“好,这个粗。”方若愚接过胡萝卜,朝万德福笑笑,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万德福一摇一晃地去了。
商讨完甄别工作的开展步骤,李云光提到市物资公司向市委打了报告,想从公安局要一个保卫科长过去,他说:“物资公司太重要了,不光负责全城老百姓的吃喝拉撒,还要负责储存一些重要战略物资,这个人不好找啊。”
傅家庄说:“这么关键的地方确实扎眼,很容易被敌人盯上,咱们选派去的这个保卫科长,不光要业务能力强,更要有很高的政治觉悟。”他想了想,推荐了一个人,高大霞。
见李云光半天不表态,傅家庄说出自己的推荐理由:“在放火团的时候,高大霞就经常参与放火行动,她对各类仓库的情况都熟悉。”
李云光点点头,答应就高大霞目前的情况,找时间和傅家庄一起去向市委做个汇报,傅家庄心里一热,忙向李云光道谢,李云光说这也是对高大霞的政治生命负责,要谢也应该谢他傅家庄自己,这么上心高大霞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万德福敲门进来,送上报纸,又把瓷盆里的苹果和胡萝卜拿给两人,李云光拿了根胡萝卜,咬了一口,笑称傅家庄推荐的总务科长称职,拿他们当小白免养了,傅家庄和万德福都笑起来,万德福想起报纸里有封信是给李云光的,便抽出来,递了过去。
李云光接过信封看了看,上面没有邮局的印戳,也没有寄件人的地址,万德福说是一个孩子送来的。李云光好奇地撕开信封,抽出信来看了几眼,抬头看向傅家庄,说这是一封举报信,举报高大霞是汉奸,在牡丹江的时候,和日本特高课来往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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