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仙花仙酒大会邀请的仙人极多,人虽未来齐,披香殿却已是祥云笼罩,仙影幢幢,数千山主弟子穿着玄色衣,头戴青木环、青木冠,在殿前恭迎诸位仙家,个个都是丰神俊朗倾国倾城之色。殿外诸般布置,也极尽繁华之能事。
谭音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少不得看得入神,神界再也不会有这种繁华奢靡。
“你稍等我片刻。”源仲握了握她的手,“我去去便来。”
谭音点头,此时客人只来了小半,宴席尚未开始,互相认识的仙人们聚在一处说话,没人注意她。她扶着栏杆仔细观赏香取山的瑰丽景色,忽听身后一个醇厚迷人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一个人吗?”
这好听的声音非常耳熟,只要听过一遍就很难忘记。谭音转过身,果然见傅九云站在身后,他头戴青木冠,身穿玄色袍,在一众山主弟子中也显得鹤立鸡群。
谭音微微一笑:“又见到你了。”
傅九云不由得一愣,他方才正是百无聊赖,一眼望见大僧侣与一位白衣少女在一处,正要过来招呼,不料那位大僧侣丢下她一人先进殿了。因从未见过大僧侣与女子单独相处过,他来了点兴致,想不到这姑娘一开口却好像认识自己的样子,他十分讶异。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仿佛在何处有过同样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姑娘见过我?”他面不改色,笑得温和。
谭音没说话,刚进香取山,她便感觉到了魂灯的气息,傅九云会留在这里做个山主弟子,很合情理。
傅九云见她不说话,倒也不介意:“我原以为大僧侣殿下会与棠华公子同来,想不到却是与姑娘同行。”
谭音一听棠华公子四字,便想起当日在小洞天里的那个紫色身影,毫不留情地对源仲进行咒杀。她的眉毛微微蹙起,就算心里明白这位虔诚的有狐族人是受了韩女的蛊惑指示,她还是没法有任何好感。
“棠华公子也来了?”她随口问。
傅九云指向远处一个紫色身影:“那不是?”
谭音愕然,他居然真的来了!他有何面目再面对源仲?还是说,他打算在诸多仙家的面前动手?她顺着傅九云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幅紫色的长袍。像是知道有人在看自己,棠华很快回头,眼中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直直盯着谭音。
“姬谭音。”他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声音,她却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她的身份了?韩女告诉他的?当日在洞天,她是神识状态,这些凡间仙人不可能见到她,他怎么认识她的?
谭音拔腿就朝他走过去,傅九云第一次被女人无视掉,反倒呆了一下,随即身后诸多女弟子过来跟他嬉笑,这古怪少女的事一下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棠华见谭音向自己走来,笑了笑,定定看她一眼,也跟着转身便走。
想跑?谭音一路远远跟在他身后,很快就离开了披香殿。
披香殿内仙人略少些,层层高台上木几已经摆好,每张木几上都放着一枝花,木樨、玫瑰、牡丹各异,幽香四溢。
源仲捧着瓷盒朝殿内深处行去,一路诸多仙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可惜都没能说上几句话,眉山君像个鼻涕虫似的始终黏在他身后,一会儿小心翼翼问一声:“天下无双酒你打算全送给山主吗?”一会儿又故作大方地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源仲简直被他弄得啼笑皆非,突然指着他身后惊讶地轻叫:“咦?我好像看到战鬼将军了!他身边那个是辛湄吗?”
眉山君掉头就跑,找了个桌子钻下面,急道:“别、别说我在这儿!”
瞧瞧这出息!源仲摇着头走了。
山主正在殿后小室中更衣,听见守门弟子报大僧侣殿下来访,他急忙穿了鞋子亲自开门,有狐族的大僧侣身份高贵,他不敢怠慢,双手合十笑道:“大僧侣殿下大驾光临,鄙人衣冠不整,让您见笑了。”
这位山主好多年不见,似乎又胖了一圈。小室中宝光流窜,想必更衣是假,在这里偷偷玩赏客人们送的宝贝才是真。
“山主客气,我离开方外山已久,身边别无他物,只有送上两坛天下无双美酒,聊表谢意。”
没等源仲将手中瓷盒送上,山主脸色已经变了。他自然知道天下无双是什么,这份礼太过贵重难得,他素来老辣,心中一下明白源仲必然有事相询,可心中难免纳闷,这位有狐族的大僧侣会有什么事需要问他一介野路仙人?
山主面色慎重,小心地接过瓷盒:“大僧侣殿下太客气,鄙人惶恐,不知您所为何事?”
源仲从袖中取出那对弑神匕首,山主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声音却免不了发抖:“这……这是鄙人的收藏品……怎么、怎么会在您这里?”
源仲笑道:“山主莫非贵人多忘事?若非你亲自借出,他人又岂能取得这件宝物?不瞒你说,这双匕首好生厉害,险些要了我的命。”
山主惊骇更甚:“鄙人真的不知!我……鄙人年事已高,早已不参与仙家斗争,大僧侣殿下,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源仲将匕首递给他:“看看是不是你的。”
山主小心将匕首抽出,那黝黑无光的刀身顿时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杀戮之声,当年神魔大战,被这双匕首割裂的天神数不清,杀意滔天。山主不敢多看,立即将它们收回刀鞘,额上冷汗涔涔,显然他也是一头雾水。
他这么多年来搜刮的宝物没有十万也有八九万件,品质不同,珍稀程度不同,他不可能个个都记得,可但凡与当年神魔大战扯上关系的至宝,他绝对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魂灯,都被他用诸多仙法牢牢锁在夜寐阁中,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大弟子们也没法潜入其中取到半件。
可匕首就在手上,人家大僧侣都问到鼻子上了,他要怎么回答?
山主将匕首收进袖中,沉声道:“大僧侣殿下,请您稍待片刻。”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化作一股狂风,朝最高处的夜寐阁狂奔而去,谁知刚落地,便见夜寐阁前站着一个紫色人影,山主惊怒交集,厉声道:“何人扰我藏宝之地?”
那人没有回头,动也不动一下,山主恼怒更甚,上前一步,仙力化作巨蛇,朝那人狠狠缠绕而去,那人长袖轻挥,庞大的仙力像尘灰般被他打散开。山主大惊之下僵住了,忽觉数道红光朝自己身上打来,竟完全不能躲避。
红光钻入身体,他的意识登时变得模模糊糊,身体全然不能被自己控制,一只手伸入袖中,将那双弑神匕首取出,弯腰放在地上,然后又慢慢转身,化作狂风呼啸下山,落地那一刻,山主才骤然惊醒,只觉恍然如一梦,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竟没半点印象了。
对了,仙花仙酒大会……他应该去披香殿迎客了,他疑惑地回头朝夜寐阁望去,那里风声朗朗,半个人影也没有,缠绕在夜寐阁周围的繁复仙法威力仍在。他摇了摇头,一头雾水地朝披香殿赶去。
源仲没想到山主说走就走,他原本想问个清楚,可山主的态度实在不像作伪,莫非他也不知那双匕首为何会被棠华取走?
他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山主一时半会儿没有回来,他便在小室中徘徊等待,这小小一间房,竟有一小半被仙人们的礼物占据,各种宝光流肆,幽香阵阵。
源仲随意扫了一眼,忽见角落里放着一只瓷盆,与诸多仙家宝物相比,这瓷盆全无半点奇特之处,但他知道自己见过它,在琼国的王都归虚,那家店里……被棠华买走的瓷盆!
源仲心中一惊,棠华也来了?他居然还敢出现?
他慢慢走过去,将那只瓷盆拿在手里,瓷盆上有非常细微的裂纹,似是被摔碎过,但又请了高人重新补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曾有破损的。盆上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香气,是有狐族血的味道。
源仲低下头,细细去闻,脸色渐渐变得极难看。
这是棠华的味道,棠华身上血液的味道!
他一把丢下瓷盆,化作金光窜出小室,他要找到棠华!
谭音一路尾随棠华,只见他越走越快,绕过一丛木樨树,忽然向最高的那座山峰行去。她有些疑惑,虽然她不知道那座山峰是香取山的什么地方,但魂灯的气息从峰顶传来,他要做什么?取魂灯吗?
她再度迈出脚步,忽然,一股不同寻常的细微的波动惊动了她,不是魔物的波动,而是……而是她极其熟悉的,只有天神的神识才会产生的气息。显然来者将自己的神力压缩到了最小,不至于被各路仙家发觉真实身份,却逃不过谭音的感官。
谭音精准地捕捉到波动的方向,正是从棠华那里传来的。她心中难免惊骇,棠华身上传来天神的神识气息,难道他已经死了,并且身体被一个天神占据了?方才她毫无所觉,此刻却觉得那神识的波动越来越强,他是在故意放出神识气息引诱她追上去吗?
谭音顾不得多想,化作一道清光追上山峰,周围半个人影也无,山峰险峻,怪石嶙峋,棠华的背影是一个紫色的小点,他已快到峰顶。
神识的波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谭音突然停下脚步,这股神识的力量,她再熟悉不过,她想念了五千年的,最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的:泰和的神力!
谭音只觉整个人都蒙了,她顾不得去想为什么泰和的神识会突然出现在香取山,他醒了?他下界来找她?他夺舍了棠华的躯体?他的左手还没复原,神力衰竭,怎么能下界的?
这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让她心急如焚,只有全力奔向峰顶,棠华在一座布满仙法禁锢的小楼前站着,他将回答她一切的疑问!
谭音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峰顶,她怔怔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紫色背影,感受着五千年没有感受到的泰和的神力,极缓慢地上前一步,她声音发抖:“泰和?”
棠华慢慢转过身,眉目如画,风华绝代,熟悉的脸,却有着陌生的神情。他盯着谭音,半晌,眉梢忽然一扬,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只有泰和会这样笑。
“谭音。”他开口,“好久不见。”
谭音只觉恍然如梦,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明明方才有一肚子的问题。时光在倒退,她像是回到了五千年前,泰和在她面前笑语晏晏,神态自若,她却永远像个木头人,连句利索的话都说不齐。
在泰和沉睡的五千年里,她经历过独自等待,又独自下界,替他寻找遗失的左手,那些漫长萧瑟的年月,如今回想起来,竟如同白驹过隙,一倏忽就过去了似的。直到此刻再见到他,她才忽然醒悟,自己是为了这个人等了五千年。
五千年前,她在他面前,还是个话也说不利索的小神女。
泰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道:“这具仙人的身体用着并不习惯,神识没办法压抑太久。”
谭音喃喃:“你……夺舍了他的身体?”
泰和笑得夸张:“怎么可能?这具身体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我急着找你,却也没法寻找更合适的了。”
“急着找我?”谭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重复,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境?
“是啊,急着找你。”泰和走上前,如同以前一样,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孩子,我知道你在为我寻找左手。”
左手。谭音忽然一震,像是突然从迷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一般,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急道:“泰和!你、你没事吗?你的人劫有没有降临?你……你神力衰竭了,怎么下界的?现在你的左手……”
泰和安抚地拍拍她:“慢来慢来,语无伦次的。”
谭音也发现自己问得乱七八糟,她猛然停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为什么要沉睡?”
泰和淡声道:“因为我有预感,我的人劫要来了。左手遗失,神力衰竭,我必然无法渡过人劫,只能选择沉睡。”
人劫,泰和也有人劫,这是每个神君神女最后都要面对的劫数。韩女的人劫是她,她的人劫是源仲,泰和的人劫会是谁?
她发觉自己的问题太多了,五千年来所有的感慨,所有的遭遇,没有办法在这里一一说出来。泰和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冲她笑了笑:“总而言之,我来了。你将我的身体封在那么大一块神水晶里,我可没办法带下来,只能在凡间寻找合适的躯体,正巧遇见这有狐仙人,似乎是刚死,虽与我的神识不甚相合,暂且借来一用倒也无妨。”
棠华死了,他怎么死的?谭音没有问,泰和必然也不知道,他睡了五千年,大约连韩女成魔的事情都不知道,她也不敢主动提,怕他伤心,毕竟他亲口说过,韩女是他的伴侣。可是,泰和醒来第一件事是下界找自己,并不是寻找韩女,这个事实让她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不太舒服。
泰和静静凝视着她,陌生的眼睛,熟悉的眼神,谭音勉强朝他笑了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叹了一声:“谭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怎么样?”
“你的人劫开始了。”泰和直截了当地说穿了,目露不忍,“你以为戴着手套我就看不出来吗?”
谭音心中慌乱,将两只手放在背后,指尖纠结,良久,方道:“没事。”
“荒谬。”泰和皱眉斥责,“你下界短短这些时日,人劫已发展至此,只怕再过数月就要魂飞魄散,什么叫没事?”
她慢慢摇头:“真的没事,你不用管我。”
泰和的眉头皱得更深:“我不管你?”
她没有回答,没有人说话,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死寂,不知过了多久,泰和突然笑了一声:“我的左手落入凡间,有了自己的命数,今世应该在有狐族某人身上,想必你也已经找到了他。谭音,他是谁?我该去取回我的左手了。”
谭音猛然抬手,脸色苍白:“还没到时候!你强行取得左手,会死的!”
泰和哈哈大笑,拂袖下山:“我有何惧?我知道了,他就在这里吧?不用多说,我去了。”
谭音一把拽住他的衣服:“等一下!”
泰和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等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像是早已看穿她所有虚伪的心思,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谭音只觉浑身发凉,拽着他衣服的手却越绞越紧。
“别去。”她喃喃。
“谭音,你是担心我强行取得左手,会陨灭,还是担心别的?”
他低声问。
她只是不说话,低着头,像个做错事又倔强的孩子,拽着他不放。
泰和的声音变得更加讥诮:“我明白了,你是怕那个人发现真相,你骗了他?你喜欢他?你怕他知道你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接近他,怕他不要你?谭音,你猜猜我会不会去?再猜猜,那个男人知道一切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泰和!”她已经近乎哀求。
他还是没有转身,背对着她。
“你爱他。”他声音极淡,“谭音,你的人劫是他。”
他忽又一笑,故作洒脱一般。很早以前,他就常常有这种故作洒脱的语调:“好可惜,我还以为你的人劫会是我。”
为什么他会说这个?
谭音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不安,她猛然放开他的袖子,缓缓后退了几步:“你再等等……等几个月……”
“等到你过不去人劫,魂飞魄散吗?”他从没这么尖锐过,“你死了,我就可以随便将那个人杀剐蒸煮?你太天真了,谭音,而且愚蠢。你的人劫是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替你杀了他,你的身体就不会再消散。”
他迈开脚步,向山下疾行而去。谭音双目清光骤然大盛,他面前忽然筑起一道石墙,挡住了他的去向。
泰和一把打碎了石墙,厉声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拖着残破的身体,蒙骗那个凡间仙人,你自己不好笑吗?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魂飞魄散?还要我帮你圆这个谎?你把我当什么?”
谭音垂下脑袋,声音发抖:“求求你,泰和!”
他的话多么尖锐刻薄,简直不像泰和会说的,他在故意让她伤心,要她难受,要她感到灵魂被焚烧的人劫的痛苦。
她紧紧闭上眼,泪水潸然而下。
良久,他又叹息着转身,一步步慢慢走向她:“谭音,和我回神界吧,教我怎么用神水晶。你好好地睡,睡一千年,五千年,一万年,醒来后他就不会再困扰你了。”
回去吗?与泰和一起?这曾是她最大的理想,取到泰和的左手后,唤醒他,继续过着以往单调却悠闲的生活。如果没有遇到源仲,她不会遭遇人劫,她身边永远有泰和的陪伴,无论他是不是她的,至少她每天都可以看见他。
可是,她走了,源仲怎么办?
源仲是她的人劫,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劫数?
泰和冰冷的手已经轻抚在她脸颊上,她脸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他用指尖轻轻擦去,低声道:“有我陪着你,我守着你,千万年,我不走了。”
谭音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想离开,她不能离开,她宁愿几个月后魂飞魄散,也不愿此后漫长无止境的一生都活在回忆里。她的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不是泰和,从来也不是泰和,在遇到源仲后,她才真正明白。
她忽然下定决心似的,将眼泪擦干,低声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泰和反倒怔住了:“你……要和我一起去见那个凡间仙人?你方才不是……”
“现在我决定了。”谭音打断他的话,语调坚定。她面上焕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这种光芒甚至让他感到刺眼,“我不想再骗他了,我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无论他会不会原谅我,我决定了。”
泰和勉强笑了笑:“谭音……你不怕我杀了那个仙人取回左手?”
她好像真的完全下定决心,什么也不能撼动了:“你会做这种事,就不是泰和了。”
泰和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盯着她,他似乎还想挽回:“谭音,你曾经喜欢过我,我知道的,你下界也是为了我,那你为什么?”
谭音没有回答,她飞快地向山下走去,忽听他在身后笑叹了一声,声音渐渐变得妖异:“无双,为了你,我连泰和都搬出来了,还是不行吗?”
他……在说什么?无双?
谭音愕然转身,只见他长袖一挥,一道乌黑的暗光激射而来,她躲避不及,只觉腹中一阵冰凉。
他……用什么伤她?泰和居然会刺伤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泰和,他面上挂着最常见的俏皮的笑,眼眸正在渐渐变成红色。他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匕首,而另一把,此刻有大半都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这不是普通的凡间兵器,这是魔器,可以弑神的魔器。
谭音倒抽一口凉气,还未来得及说话,泰和忽然又是长袖轻轻一挥,一幅巨大的刺绣图出现在她身后,其内哭号阵阵,鬼影幢幢,血与烟的气息令人作呕。她的身体遭受重创,精神又完全没戒备,在此突然变故之下,毫无反抗能力,只觉整个人被一股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向刺绣图中。
泰和的声音还在耳边,犹如情人低语,语调妖异:“我本来想让你自己进去的,没想到,你难缠得很。呵呵,无双,泰和在里面等着你呢,他等了你五千年啦……他好可怜,人劫临死他还没发现一切都是幻觉,一直‘谭音,谭音’这样叫着你,你还不去看看?”
泰和?人劫?临死?谭音浑身大震,想要放出神力相抗,身体遭受的重创却让她丝毫不能动弹,魔器在侵蚀她的身体,封印她的神力,意识渐渐模糊,她费尽全力,只能说出短短几个字:“你……韩女……”
紫色的人影在刺绣图外朝她温婉而笑,摆了摆手:“在里面度过你的残生吧,无双。”
绣图拉扯的力道越来越强,谭音发出一个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像被投入乱流中的小树叶,旋转晕眩,眼前黑色红色诸般色彩呼啸而过,紧跟着,“哒”的一声,像是一滴水轻轻落下,谭音的神识在激烈震荡下无法承受,她觉得身体摔在冰冷的地上,然后便晕了过去。
天空是漆黑与鲜红交织的色彩,大地遍布火焰,血与烟的气息令人作呕。
谭音静静地躺在火海中,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在这里躺了很久。她的身体被魔器重创,浓郁的神力化作金屑,从创口汩汩而出,被这片古怪而没有边际的天地所吞噬。
韩女的刺绣图中是她创造的一个小千世界,一切规则由她制定。而眼下,这个世界正试图吞噬谭音的神力。
恍然如梦,谭音觉得自己的意识始终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她甚至不太能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本能地将神力压缩到极致,缓慢地治愈着腹部的伤口,可它是被魔器所伤,被破坏的创口抗拒着神力,她躺了很久,才勉强将表面的破损处合拢,神力不至于从伤口中倾泻而出。
莹莹絮絮的火点下雨般缓缓坠落,有一粒落在身上,眨眼便将她的身体腐蚀出一个小小的洞,神力从洞中细微地流出,被这个世界贪婪地吞噬。
谭音闭上眼,竭力回想这一切的缘由。她记得自己是和一个人去香取山参加仙花仙酒大会,和谁?为什么,想不起,明明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她却无法想起。对了,后来,她遇到了谁?那个人,身上有她非常熟悉的神识气息,那个气息……是泰和的。
泰和?泰和。
世界仿佛感应到她心中所想,漆黑鲜红的天空顷刻间坍塌,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粉碎,忽然之间,斗转星移,她像是回到了天河畔,天河璀璨,群星烂漫。谭音疑惑地四处张望,泰和殿近在眼前,对了,泰和的身体被封印在神水晶中,她得去看看。
她转身,缓缓向泰和殿走去,大殿正中安置着一块巨大的神水晶,泰和正闭目沉睡其中,双臂安详地放在胸前。谭音盯着他完好无损的两只手,心中忽然有些奇怪,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她又想不起有什么不对。
她靠近神水晶,手掌眷恋地轻轻抚在冰冷的晶体表面,突然,碎裂的声音从她掌心下迸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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