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音骇然地看着这块巨大的神水晶从被她触摸的地方开始产生裂痕,它竟像一面脆弱的琉璃墙一样碎开!
泰和的身体随着碎裂的神水晶摔落在地,骤然间化作一蓬金光碎屑,纷纷扬扬,飞扬在半空,又如下雨般落下,落在谭音的头发上,肩膀上。
她惊呆了,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掠过,方才被她遗忘的过往,尽数回到记忆中。韩女幽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好残忍啊,无双,泰和被你打碎了。”
谭音放出神力,无数道细微的神力像箭一般射出,射向四面八方的虚空,却如同泥牛入海,那些神力尽数被吞噬了去。
韩女在笑:“泰和神识的味道十分美味,庞大又悲伤。多亏了他,我顺利成魔了。无双,你的神识是什么味道?你一定可以让我顺利渡过人劫的吧?”
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这里是韩女刺绣图中的小千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韩女为所欲为,无所顾忌。韩女将她困在其中,而不是直接杀掉,这是在擅自玩弄人心,摧残她的意志,像猫捉耗子,捉住了先玩弄羞辱一番,她不可以回应。
谭音盘腿坐在地上,合上了双眼,波动的神力被她压缩团聚在胸口,她封闭了四识,只留下眼睛,细细观察这座没有边际的小千世界,试图找出破绽。
“泰和好可怜啊,无双。”即便封闭了听觉,韩女讥诮的声音却依然可以毫无阻挡地进入她内心深处,“擅自情动,擅自怀疑,又擅自怀恨在心,我都看不下去了呢。来,我让你看看泰和的真相。”
眼前的景象再度转换,那是韩女成神不久的时候,谭音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拿去给他俩玩赏。那天,她做的是会跳舞唱歌的小木头人。
她已经记不得是为了什么小事,惹得泰和不太愉快,连着好几天都摆脸色,她活了那么久,对男人却一点也不了解,或许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吧?
她想让泰和笑一笑,便挖空心思,做了几只小木头人。那时候她还不会裁衣,拜托韩女做了十几件小衣服,像模像样地给它们穿上,韩女一面替它们穿,一面笑:“你的古怪心眼真多,这些是专门为了泰和做的?”
谭音那时候没有回答,她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她做东西,总是兴之所至一蹴而成,或许是为了一个奇思妙想,或许是为了一些日常生活的便利,为了某个人开心去做东西,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泰和在天河畔发呆,直到那群小木头人走到脚边了,他还一无所觉。
木头人们转着圈儿开始拍手唱歌,尖利笨拙的声音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谭音躲在树后,笑得直打战。像是发觉这群木头人十分有趣,泰和蹲下去,轻轻捻起一只小木头人的摇摇欲坠的帽子,它的手脚还在划动,嘴里还在唱着古老而简朴的歌谣。
谭音从树后跑出去,慌慌张张地阻止他的恶行:“不可以这样!会弄坏的!”
泰和捏着木头人,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像是想笑,又像板着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你做的?”
谭音有点慌:“是、是啊,你喜欢吗?”
他“嗯”了一声,拉长的鼻音,未置可否,低头看着手里乱动的木头人,把它那顶可笑的帽子扶正,又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为我做的?”
谭音点了点头,他表情很怪,她从没见过,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她难免忐忑。
泰和的眼睛里像是突然落了一颗星,她曾经看不懂的眼神,又明亮,又欢快,好像整个灵魂都被点燃了,不是灼烧的痛楚,而是至上的欢愉。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这样的眼神,是爱意。
“我喜欢。”泰和大笑,将木头人抛起,又接住,快活得像个小孩子,“真有趣。”
谭音盘腿坐在地上,她像个无声无形的旁观者,沉默地看着这段古老的往事,没有办法逃避,她的身体虽然稳若磐石,内心却仿佛在被沸油淋湿。她从来也没有明白过泰和的感情,一丝一毫也没有明白过。
眼前的人还在说话:“为我做的,那就是我的了,以后不许给别人做。”
为什么她会不懂?
天色渐渐暗下来,谭音早已回到自己的宫殿内钻研她的工匠技巧了,泰和从天河畔缓缓往回走,忽然,韩女出现在对面,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路走,一路沉吟,走到泰和面前才惊觉,急忙笑着问好。
泰和笑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韩女笑得温婉:“咦?你没与无双他们一起吗?”
泰和讶异:“一起什么?”
像是发觉自己失言了,韩女摇摇头:“没什么,我先告退了。”
泰和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转头再往她来的方向望去,那里应该是神鸟台,往常神君神女们聚会笑谈的地方。他犹豫片刻,终于绕过泰和殿,快步向前行去,快至神鸟台的时候,忽见台上明珠璀璨,笑语晏晏,十几个神君神女正在台上相聚。
台正中,许多小小木头人穿着衣服像模像样地在跳舞唱歌,谭音正被一群神君围着,面带笑意。
“这些小东西怪有趣的,亏你做得出来。”神君们与她相谈甚欢,神态亲密。
泰和独自站了一会儿,衣袂忽然一闪,他转身又回去了,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你……你做了什么……”谭音惊呆了,她无法相信,这是怎么回事?她从没做过这些事!
语音未落,天台上所有的神君神女顷刻间化作无数道丝线,被一双手收拢过去。
韩女的声音在笑:“只是我的一些小手段,如何,好玩吗?泰和可是把鼻子都气歪了,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有趣得很。”
“闭嘴!”谭音厉声嘶吼,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是你……都是你……”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是我。”韩女声音温柔,“不这样,我怎么得到泰和的神识呢?只有神的魂魄,才能助我成魔。”
谭音感到一种恐惧,她猛然起身,想要向前走,可是面前却有一堵无形而透明的墙挡着她,她奋力捶打,厉声道:“我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她仿佛可以预见将要发生什么,泰和早已死了,魂飞魄散,神识被韩女吞噬,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感觉无比地恐惧。她的神识再度感觉到了灼烧的痛楚,人劫开始吞噬她的身体。
五千年!泰和已经死了五千年!她却一无所知!
她大口喘息,透明的围墙后,神魔大战正在爆发,所有神君们焦头烂额,谭音作为后方支援的工匠,也在殚精竭虑思考对策,她想到了将天河寒冰用神语封入神君手臂内的方法,可是一直不成功,泰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的时间不多,要怎么办?
那天的封印还是失败了,谭音垂头丧气地离开,泰和一个人坐在殿内,细细抚摸暗红的左手,他应该刚从剧痛的昏厥中醒来,额上还带着冷汗,可是望着左手的眼神却无比温柔。
“泰和,你怎么样了?”韩女从殿外走进来,满脸关怀。
泰和放下袖子遮住左手,淡笑:“没事,多谢你牵挂。”
韩女捂着嘴笑:“我刚看无双拉着青槐神君,说要把太阳金沙封在他的右手,青槐神君听说你为这个吃了不少苦,怎么都不肯,无双急得一直跳脚,真是孩子气十足。”
泰和脸色苍白,勉强一笑:“是吗?”
韩女叹了一声:“神魔大战,神君们都吃了不少苦,泰和莫要多想,好好休息一阵。”
她很快走了,泰和闭目睡在榻上,睫毛颤抖,睡得并不安宁。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泰和骤然睁开眼,那是谭音的声音,她正拉着青槐神君,神态委屈:“我绝不会让你受苦的!拿泰和试了好几次了,等成功了,我就给你封印太阳金沙。”
泰和脸色剧变,猛然推开窗,谭音乍见他苍白的脸,顿时露出心虚的表情,转身跑走了。青槐神君朝泰和耸了耸肩,微微一笑,充满了胜利者的高高在上。
“又是你?”谭音声音颤抖,腹部的伤口正在破裂,她用手紧紧按住。
韩女没有回答她,场景再次变换,战场上,泰和故意让魔物们将自己的左手砍下,掉入了凡间,他脸上有痛苦,然而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愚蠢的男人啊,他的心真可怕,明明恨你入骨,却还要咬牙忍着,甘愿陷入沉睡,这样就可以躲过人劫吗?无双,泰和的人劫就是你,他的手落入凡间的时候,他的人劫就开始了。”
泰和的左手被砍断后那短短几天,他们几乎没有再见过面。谭音更是没有发觉他的异状,甚至在他提出会跟韩女结为伴侣后,更是远远地躲着他。
场景不停变换,一会儿是泰和在室内独自抚摸断臂,一会儿又换到室外,韩女挽着泰和的胳膊,像个胜利者,出现在谭音面前,泰和宣布他与韩女结为伴侣。
谭音黯然离开后,泰和的身体便化作万道丝线,被韩女收拢在手中。
原来,这些也是假的。
谭音忽然觉得想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习以为常的一切,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泰和早已魂飞魄散,他的身体因为被封在神水晶里,所以完好地保存了五千年。
这漫长的五千年里,她有多少次守在神水晶前怀念他的笑容?又有多少次看着他空荡荡的左手叹息?她可能还埋怨过他,为什么自私地选择沉睡,她一个人等了那么久。他什么也不说,没有人告诉她,没有人。
愚蠢的男人。而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呢?
“你等了五千年,催我下界取得泰和的左手,就是为了这一天?”
谭音低声问着韩女,她依旧没有回答,答案其实已经很明了,谭音对泰和的感情不足以让她产生人劫,过早暴露自己成魔的身份对韩女也不利。于是她折磨她,令她痛苦,选择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予她致命一击——她确实做到了。
谭音拉下手套,手套也没有再戴的必要,她的两只小臂都已经化作了透明光屑,很快,会蔓延到上臂、肩膀……然后她就会像泰和一样,魂飞魄散。
透明围墙后,泰和的身体正被她封入神水晶,他的左手其实已经开始消散,那些泄露的神力光屑,她曾以为是伤口的神力衰竭,一点异状也没有发现,只是安安静静地封印了他的神之躯。
空荡荡的泰和殿,寂静无声,可是很快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神水晶前,是韩女,她像欣赏一幅画似的抬头欣赏这座巨大的通体无瑕的神水晶,然后笑吟吟地说道:“我可不信你就这么沉睡了。泰和,你的神识藏在哪里?”
她像玩捉迷藏游戏,绕着泰和殿走了大半,柔声叫唤:“泰和,你藏在哪里?快出来呀。”
谭音只觉一阵毛骨悚然,韩女的声音越温柔,笑容越温婉,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她缓缓蹲下去,紧紧捂住耳朵,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看完这一切了。
泰和的神识在神水晶后面缓缓浮现,他面无表情,双眼犹如碎冰般,冷漠而防备地看着韩女。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放心地睡。”
泰和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很奇怪。”
“哦?”韩女讶异,“哪里奇怪?”
泰和缓缓笑了,没说话,韩女奇道:“我到底哪里奇怪?是太过关注无双?还是总插在你们两人之间?你被无双害得人劫来临,难道还要怪我不成?莫非你怀疑我动了什么手脚?”
泰和淡声道:“我只是想说,你的神识波动很奇怪而已。你说了那么一长串,是心虚吗?”
韩女少见地露出尴尬羞愤的表情,她先发制人地问了那么多,确实暴露出她有些心虚的事实,或许之前的一切太过顺利,让她骄傲了。
泰和转过头,又道:“我和谭音之间的事,看起来你插手不少。”
韩女没有回答,她慢慢后退,看上去像是想离开泰和殿,“咔嚓”一声,她的脚后跟忽然踩碎一块薄冰,韩女的表情像是怔住了,她停住不动,不知什么时候,泰和殿内早已布满寒冰,幽蓝的冰块顺着她的脚后跟,蔓延上了小腿,她被冻在原地。
“想跑吗?”泰和的神识出现在她面前,森然盯着她,“韩女,你的神识波动是成魔的预兆,你很奇怪。”
韩女勉强笑道:“哦?你是刚刚才发现,还是很早就发现了?看起来你比我想得有用些。”
“你不要忘了,我杀过的魔物,比你见过的天神还要多。”泰和轻抚空荡荡的左手,声音低沉,“我知道,我陷入沉睡后,你一定会来。来了,就别想走。”
“没有左手的你,能做什么?”韩女有恃无恐。
泰和长袖一挥,厚厚的寒冰瞬间吞噬她的身体:“对付你,用不上左手。”
韩女的身体被封印在天河寒冰中无法动弹,泰和有些疲惫地转过身,正要寻找召集天神令,忽听殿后传来一声惊呼,是谭音的声音。
“泰和!”谭音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乍见满目寒冰,韩女被冻在冰中像个雕像,她更是吃惊,“出什么事了?韩女……这……”
泰和温言道:“不要慌,你先等一下。”
谭音急急拦住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对韩女动手?你、你不是喜欢她吗?”
泰和苦笑:“你就那么蠢?”
谭音目瞪口呆,半晌没说出话。
“等下再说。”泰和朝她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能把神水晶劈开吗?我不需要沉睡了。”
“不需要沉睡了?”谭音愚蠢地重复着他的话。
泰和取了笔墨,一面用神识控制着洋洋洒洒地写下召集天神令,一面道:“嗯,睡醒了。”
“可是,”谭音喃喃开口,慢慢贴近他,“我觉得你多睡一会儿更好。”
泰和愕然转身,面对他的,是一张巨大的刺绣图,漆黑与血红交织的色彩,鬼影幢幢,其内伸出无数双透明的手,拉扯着他,缠绕着他,要将他拖入画中。
谭音无邪而稚嫩的笑靥在刺绣图后闪现,目光妖异:“继续睡,在我这里睡。泰和,我会陪着你的。”
刺绣图飞扬,活物一般将他的神识包裹起来,一切是如此突然而诡异,泰和大约全然没有防备,瞬间就被拉入图中,再无声息。被封在冰中的韩女轰然倒下,化作无数道丝线,被谭音收拢回去,她面上也有丝线在蠕蠕而动,很快被剥离,露出韩女清婉的脸。
她将刺绣图收回袖中,回首望向布满大殿的寒冰,不由微微一笑,志得意满,胜利者的笑容,一切光线轰然消失,虚无的世界陷入深邃的黑暗中,韩女幽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说得没错,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我等了五千多年。无双,你死了,我才能渡过人劫,你太像她了,我被这段过往困住,无法解脱。今日是你死在我手里,倘若我被你捉住,那便是我死在你手里,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所以,你不要恨我,恨你自己!恨这个世界!”
再也没有人说话了,血与浓烟的气味铺天盖地,这里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世界。谭音茫然地起身,焚烧灵魂的痛楚越来越激烈,她的双手再也无法维持形状,透明的光屑如下雨般纷纷坠落,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走去,金光铺了一路。
她会死在这里,死在这座小千世界,泰和也死在这里,他临死时在想什么?有没有后悔?会不会恨她?
光是这样的念头一起,周围就幻境丛生,泰和被困在刺绣图中挣扎,望见幻境时的绝望,甚至他临死时被抽离纯粹魂魄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闻。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有的温柔,有的凄厉,有的绝望。
她最后一次见到泰和,说的是什么?最后一面,她竟然是躲在柱子后的,眼睁睁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听着他说出“恨过你”的话语,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谭音,谭音……”他又在叫她,无法阻止的声音,传入她灵魂深处。
她恋慕过泰和,也为这个人伤心过,等待过,可她从来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让她感到这样地绝望,比死亡还要深邃的绝望。
她是不是快要魂飞魄散了?这就是人劫吗?她居然是死在这里,而不是死在源仲身边,这或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憾了。
双脚无法再迈开,她的脚也碎开成为光屑了,谭音摔在地上,脸贴在炽热的地面,很烫,很痛苦,可是她已经没法动了。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似乎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被烈焰焚烧而变得滚烫的地板,床边的幽蓝小池塘,半透明的鲤鱼,还有重重帐幔下,那个细瘦的妖精般的小姑娘。
对了,那个小姑娘甚至帮助韩女成魔的身体飞速蜕变成人形,她是善是恶,无法判断。
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可此时此刻记起这一切,她能做的也只有苦笑。顺利渡过人劫就可以成为源生天神,但五千年来,没有一个天神能够渡过人劫,她自然也不会例外。现在想这些都已经迟了,或许在这一片死寂的世界中安静地魂飞魄散,才是最好的结局。
谭音闭上眼,人劫灼烧的痛楚已经快要来到心口,让这一切早些结束吧。
“谭音,谭音……”又有人在呼唤她,可她已经无法分辨那是谁的声音,像是泰和,她在天河畔初见时,他温柔的笑声;又像源仲,他紧紧抱着她,狂喜而绝望地呢喃“我爱你”。
她眼中滚下泪来,忽然,眼前变得一片雪白,炽热的地面,漆黑血红交织的天空都消失了,她像是躺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柳絮般的雪花静悄悄飘落。
一只手轻轻抚摸在她头顶,谭音艰难地抬起头,望见了泰和的笑脸。
他的身体淡薄缥缈,像是水墨粗粗勾勒的一笔人影,他在笑,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指向南方。
几乎是一眨眼,他又消失了,雪原也消失了,眼前依旧是那个漆黑鲜红的火海世界。是梦?非梦?谭音低下头,她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一枚尚未融化的雪花。
抬眼望向遥远的南方,那里影影幢幢,似乎有山峦村庄。谭音咬牙起身,将剩余的神力压缩,护在心口,往南方飘行而去。
从远方望去,南方有村庄山峦,可靠近后却发觉,那是一团团浓黑的雾气,盘桓旋转,怨气冲天。
谭音静静凝望着这些怨念,她可以清楚感觉到,这里是韩女刺绣图小千世界的中心,她的绣图被魔力与怨气覆盖,遮蔽了本来面目。假如能够找到她绣图时的本心,兴许还有一丝破图而出的希望。
回头望去,依旧是漆黑鲜红交织扭曲的世界,方才的雪原与泰和,像是她在绝境中的幻觉。神的灵魂无比庞大,是不是泰和仍有执念留在这座小千世界中,等待着她?等着这一刻,拯救她?
谭音义无反顾,投身进入无比庞大的黑色雾气中,那些怨念比刀刃还要锐利,切割着她的身体,抗拒着她的侵入,四周浓黑无比,没有一点声音,韩女的本心像贝壳一样紧紧合闭,拒绝任何人的窥探。
出去,出去!怨念们缠绕着她,将她向外推压。
谭音周身泛出清光,释放出神力,咬牙试图强行突破。那些刀刃般的怨念遇到她的神力,像枯萎的叶子一样翻卷凋零下去,忽然,一个低低的叹息声在不知名的地方响起,黑暗中光亮骤然大盛,顽强抗拒的藤蔓般的缠绕瞬间消失,谭音一时没收回气力,差点摔在地上。
“姐姐!”
清亮的少女的声音乍然响起,紧跟着,一个瘦小的人影从眼前跑过。谭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一团浓稠温暖的水中,缓缓下坠,眼前阳光明媚,绿树婆娑,这里是一座山脚下的偏僻小村庄,疏朗地排列着几十户农家,那个叫着“姐姐”的小女孩,大约八九岁的模样,细手细脚,衣服上打满了各色补丁,虽然破旧,却很干净。
小女孩一路叫着笑着,“呼啦啦”一阵风似的跑进一座半旧的木屋里。屋中各色家具都十分破烂古旧,饭桌少了一条腿,随便砍了根竹子搭着。很明显,这户人家并不富裕,甚至非常清贫,然而家里的地上桌面都纤尘不染,显然主人是个爱整洁的人。
“哗啦——”侧屋的门帘被小女孩拉开,她冲了进去,侧屋很小,只摆了一张床,此刻床上堆满了各色丝线珠子之类的东西,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倚窗而坐,正埋头刺绣,她年纪虽小,绣工却十分麻利,此刻绣的是一幅鲤鱼戏水莲叶下的图,针脚密密麻麻,精致异常。
眼见小丫头冲进来,少女头也没抬,开口道:“别乱跑,这幅图就快绣好啦,今天交工拿钱给你买肉粽子吃。”
谭音乍听见这耳熟的声音,不由得愣了一下,是韩女?这是……她还是凡人的时候?
韩女很少提及自己凡人时的事情,她有个妹妹?她家……以前好像很穷的样子,简直是家徒四壁,这种生活谭音没有经历过,姬家凭借手艺活,过的是十分富裕的日子。谭音随意打量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窗边少女柔婉的侧面上——是韩女,鼻子、眼睛、嘴巴一模一样,只是稚嫩很多,目光也比现在要纯真许多。
“姐,给我点钱!”小丫头跑到韩女面前,笑眯眯地轻轻挽住她的袖子。
韩女急忙停下针线活,半嗔道:“叫你别乱碰!又要钱?昨天不是才给过你,都花了?”
“张老头又来啦,这次带了好多外面新鲜有趣的东西来,我都好喜欢啊。”小丫头撒娇似的把她的袖子摇来摇去,乌溜溜的眼珠子哀求地看着她,十分惹人怜爱,“再给我一点钱嘛!好姐姐!”
韩女叹了一口气:“这肯定又是村里那些小毛头勾搭着让你眼馋了。阿楚,咱们爹娘走得早,不像别人家那么富裕,姐姐只能保证你吃饱穿暖,没事别和村里小孩子攀比。张老头十天来一趟,每趟都带不一样的货,你个个都想要,要买到什么时候?”
阿楚不乐意地噘嘴:“可他们都有!就你不给我买!”
韩女板着脸瞪她,她毫不畏惧抬头朝她做鬼脸,韩女倒绷不住笑了,叹着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倒了几枚铜板给她:“这个月就这么多了,省着点花,下次再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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