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前,缓缓爬出一个人,蓬头垢面,就那样全身泡进了污水里,他仰起头,露出沾满血污的脸庞,对她笑了笑。
陆温红了眼眶,脚下一软,踉跄跪倒。
她扯起唇角,也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内心实在太过苦涩,以致于她唇边挤出来的那抹笑意很冷,很硬。
于是他低低端详着陆温,片刻后,他问:“你是谁?”
她蓦然瞪大了双眼:“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又问:“你是谁?”
陆温惊诧万分,指尖狠狠嵌进皮肉,疼痛使她清醒: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他还是道:“你是谁?”
陆温前去扶他,可他面庞朝下,背部高高耸起,蜷在一处,像是护着怀里的什么。
他歇斯底里的惊叫:“不……不要抢……”
她这才看见,他身下所护的,不过是一只残损破败的灰碗,碗底装着少量米粥,却混有一半被捻碎的树叶,导致粥液浑浊,像是从污秽的沟渠里舀起来的。
她心头一涩,趁他不备,一把夺过粥碗,饮入喉中。
污粥下肚,她只觉一股混杂着污泥馊气的味道,直冲她的口鼻,她被这股味道熏得胃部仿佛泛起了酸水,几欲作呕,却终究是咽了下去。
“阿兄啊阿兄,我没寻到你之前,你便一直是如此吗?”
陆衍见他珍藏许久的饭食被人抢去,当下捶胸顿足,趴在原地大哭起来。
“饿……饿。”
“去摘果子吃,好不好?”
“好!好!吃果子!”
陆温又去扶他,才惊觉面前人的腿骨,似乎早已被人折断,两腿松松垮垮的,搭在灰旧褴褛的袍子下。
陆温又觉眼前模糊一片,待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眼角,指尖立着莹莹一滴清泪时,她才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曾经骏马驰骋,畅游广袤天地的少年郎,被折断了羽翼,落进这冰封十里的污糟地。
郎艳独绝,变作落魄痴人。
断的不仅是那双腿,还有往日的风流。
她从前读明珠蒙尘的先人典故,只觉所谓明珠,只是经受几番困难险阻,便愤懑终身。
她便嗤,既是绝世经纬之才,却几句恶语,几行恶事,几遭磨难都容不下,又怎能称之明珠?
胸怀如此小肚鸡肠,怎创大业?
可她如今却想,明珠凋敝,华光不再,该是如何的痛之欲死呢?
他如今心境坦然如稚,应是再也激不起一丝一毫的心绪忧愁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于是她背起他,任凭她身量如何高挑,兄长却是身高八尺,足尖拖地,一拖一行,甚是吃力。
她含着笑,一字一句的教他:“你叫阿涿,今俗谓,一滴为一涿。”
他不明所以,只知仰起头,复她话语:“一滴为一涿。”
她又教:“我叫阿云,我是天边栖云,你叫阿涿,是山间清泉。”
“阿云,阿云。”
他的头就抵在她的颈间,低声喃喃,曾经温润如玉泉相击的声音,如今变得嘶哑如病中老叟。
林野寂静,弥天大雪,满地霜白。
她背着兄长,不能回头,不能仰头,因此只能看前路。
忽有几声尖锐哨声,在这寂野之中格外嘹亮,她侧耳倾听,大约是右所传,约莫只距她几丈。
夜雪漫漫,她努力借着明月光辉分辨前路,再次遁入林中疾行。
而后她面前有人拦路,而拦路之人,正是先前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原是西北边军,名唤姜流,因昧了朝廷的粮饷,被乱棍赶出军营。
他本就孤身一人,遑论家族庇护,天灾连年,叫他食不果腹,无奈入了乌山,做了贼匪。
方竹村是天家贵胄避而远之之地,是以他往常便混迹其中,掩藏踪迹,只抢些道旅商人的钱财。
他刀剑舔血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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