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周旋我已久。今日将死,方知我是我......我这辈子,作为公仪肃,一路行径至此,从未后悔过任何决定;可是作为你的阿爷,我有悔……我有悔啊!”
公仪肃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猛烈地撞击着公仪斐的心扉。
“阿爷,别说了......”公仪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无论是对我的养育还是对庄门的责任,您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要有我在,就无人敢说您的不是。”
公仪肃沉重地喘息了一口气,空旷的木屋内仿佛回响着两代人的仇恨和羁绊,“斐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将望春剑交予你继承,而非将天下最强之剑‘斩渊’赐予你吗?”
“为何?”
公仪肃的目光落到了公仪斐腰悬的望春剑上,“因为斩渊是一把必杀之剑,手执此剑,必将永悬仇恨,所以我赐你望春,是想予你芬芳,予你晴朗……”
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几分重压和苍凉,公仪肃再次咳嗽了两声,随着咳嗽声的平息,他的目光渐转深邃。
“斐儿。”他转头望向窗外,浩大的雨幕之中隐约传来几声雁鸣,“还记得当年初握望春剑时,你的自信和潇洒吗?”
公仪斐的眼前闪过无数过往的画面,那些年幼时的记忆早已被岁月熨平,而此刻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而来,“记得。”
“好,你要记,就要记住一辈子。”公仪肃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回忆和惆怅,“可怜我公仪肃这辈子坐拥江湖剑客榜首,行至如今老朽之年才明白,剑道非关技艺本身的高下之辨,而在于承载其中的信念与道义能否经得起岁月荡涤。”
断续的话语将公仪斐拉回了现实,“斐儿,记住吧——武功再高也斗不过天命,不论你手中握的是望春剑还是斩渊剑、是要护芳华还是要杀宿仇,都不能让心蒙尘、执念妄深,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它拖入无法回头之境……”
话音未落,木屋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公仪斐心中一紧,隐约察觉到了不祥的杀气。
门外的声音愈发逼近了木屋的每一寸角落——
“公仪肃,你这个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多废话!”一声冷笑划破天际,只见罗姬去而复返,形如猎豹般矫健利落地出现在门口。
公仪斐瞬间拔剑出鞘,将公仪肃护在身后。
然而,公仪肃却突然伸手钳住了公仪斐的手,冰凉的指尖一直冷透了骨骼。
在那双干枯的手掌缠上他脉门的一瞬间,公仪斐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纯阳内力正在源源不断地纳入自己的体内,“阿爷,你这是做什么?!”
不仅是公仪斐惊讶于公仪肃的举动,就连罗姬也不敢贸然上前,稍有不慎打断,必将使二人经脉寸断。
“斐儿,前路未定,四时迭起,江湖大变将至!今日我把毕生功力全部传授给你,以我这条烂命,以御剑山庄枉死的数千条性命,助你永塑剑心,护御剑之道名扬千古!”
气劲流转之间,公仪肃额上青筋突显,他的神情中却带着决绝和坦然,他的双手牢牢地锁住了公仪斐的脉门,不容对方有丝毫反抗。
公仪斐看着眼前公仪肃逐渐衰老而惨白无色的脸庞,仿佛时间静止了似的,内心波澜起伏,“阿爷……”
当最后一缕真气缓缓进入体内之时,两人的手终于脱离了原本互缠的姿态。
那一刻,公仪斐反手扣住了那双干枯的手腕,紧紧抱着气息全无的公仪肃,一颗颗泪珠无意识地从眼眶滑落了下来……
“阿爷!!”
公仪斐的声音在罗姬的耳畔回响,如同洪钟大吕,声声震撼着她的灵魂——
罗姬见他浑身氤氲着煞气,忽而不安忽而又渊渟的心海中激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波动,“少主,公仪肃不是你的阿爷,红月教才是你的家。我等祈盼二十五年,承教主屠殊之意,还请少主归家!”
公仪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划破苍穹的夜幕,定定地落在罗姬的身上,“回家?回哪个家?我的家,我的家人早就被你们毁了!”
话罢,公仪斐紧握剑柄将全身内力凝聚于剑尖,随着一声狂吼,剑刃如流光闪过,贯穿了罗姬的左心房。
转瞬间,罗姬只觉强大的气浪直逼胸口,一口鲜血忍不住从喉头喷涌而出。
气浪碰撞的瞬间,天地为之变色。
木屋之内尘土飞扬,火堆上的药壶伴随着内力震荡而爆裂四溅;木屋之外,半空中的雨幕仿佛也被这股力量分流斩断。
沉寂良久之后,公仪斐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污和罗姬的尸首,立誓道:“阿爷,放心!我定不负你此生所托!剑全人在,剑断人亡,八尺微躯不惜于天下正道鞠躬尽瘁!从今日起,我公仪斐与红月教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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