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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锌加爽歪歪 (第1/2页)

    “总要有一首我的歌大声唱过,再看天地辽阔。”

    ——《一颗苹果》

    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夏天,聂瑜仿佛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一般,抓紧暑假的尾巴可劲儿挥霍时光,每天日夜颠倒,打游戏打到天昏地暗。

    他凌晨四点刚刚躺下,梦里还在与敌方混战。清晨六点就被早起的奶奶吵醒,奶奶撞开十八岁男高中生的房门,毫无青春期隐私可言。

    “你姑姑今天加班,我去帮她照顾念念。饭在锅里,中午你热一热再吃。要是下午客人来了,记得帮人家收拾一下屋子。我晚上再回来。”

    聂奶奶扯开聂瑜的被子,嘱咐了一番话,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出去。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睡梦中的聂瑜重新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重归安静。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候,摇头摆尾的小电风扇显然不足以驱散暑气,毯子被踢到了床下,聂瑜汗涔涔地醒了过来。

    小房间内门窗紧锁、窗帘合拢,没开灯仍旧昏暗一片。

    聂瑜望着虚空,过了好久才渐渐清醒过来,随手脱掉湿了大半的上衣,踩着拖鞋去了洗手间冲凉。

    太阳能热水器的水被这几日的大太阳晒得滚烫。聂瑜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正是浑身燥热的时候,关了热水,接了些凉水直接往身上浇。

    他前两天刚去理了发,对理发师说要个简单好打理的发型,理发师大手一挥,给他剃成了板寸。一层青色的短发贴着头皮,像春天新生的短草皮,摸起来还有些扎手。聂瑜取了块香皂就往头上搓了点泡沫,省了洗发水的钱。

    洗手间的窗户没关,聂瑜开着透气。一阵似有若无的敲门声飘了进来。他关掉了水龙头,仔细听了会儿,敲的的确是自己家的门。

    他胡乱地套了条裤衩,踩着湿答答的拖鞋穿过天井。

    “怎么又忘记带钥匙了?你不是晚上才……”

    家里已经两个月没来过外人,聂瑜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出门复归的奶奶,潮湿的手打开门锁,门槛外、台阶下,却站了个陌生人。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体格瘦削、身形娇小,穿着白色短袖T恤、七分裤、经典款黑白帆布鞋,干净整洁。他肤色白皙,脸颊因夏日炎热而泛着淡粉色。

    大概是在外面等太久了,他表情不太明朗,藏在刘海后的一双琥珀色眼睛毫无畏惧地瞪着眼前人,带着几分初生牛犊的骄纵,偏偏那张脸又生得极精致,像贴在白墙上的偶像海报。

    精致的五官与记忆中稚嫩的脸庞重合,聂瑜本能地拽了拽脖子上的毛巾,想说什么,开了口却发不出声。

    滴答,滴答。

    残留的水渍从宽厚的肩膀往下流淌,轻柔地抚摸过少年结实的胸膛、平坦的小腹,顺着肌肉线条的隐约纹路缓慢滑落。

    一片好春光。

    门里门外两人互瞪着对方,双双沉默,只有夏日的蝉扯着嗓子声音嘶哑。

    不知哪儿来的一阵凉风蹿了进来,浑身是水的聂瑜当即打了个喷嚏,故作镇定地抹了把脸。

    深黑的下垂眼警惕地瞪着来人,聂瑜抬了抬下巴,问:“找谁?”

    门外的少年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屏幕,回答:“刘美兰。”

    “你找错地儿了,这里没这人。”聂瑜迅速地关了门。

    少年皱着眉头朝四周张望起来。

    齿轮厂家属区19栋2户。是这儿没错。

    他正纳闷着,木门再次打开,聂瑜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问:“你找我奶奶有什么事?”

    聂奶奶本名刘美兰,自从二十岁嫁人后,她做过聂太太、聂大嫂、聂奶奶,几十年过去,连自家孙儿都差点忘了她原先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拉起行李箱拉杆,答:“我是这儿的租客。”

    聂家这套房子是几十年前工厂分配的,两层的“将军房”,名字听着豪气,其实上下面积加起来也不过五十平方米。但聂瑜老妈聪明,趁着房价没涨的时候把隔壁盘了下来,两家打通,足够祖孙三代一起住。

    这户型并不常见,楼梯露天,日晒雨淋,纵宽极窄,挤挤挨挨。近百户的“将军房”连成阡陌纵横的小巷,夏天门窗大开,隔壁播的琼瑶剧、小两口的争吵都听得一清二楚。

    唯一的好处是,家属区临近周边的学校,襄津市内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在这附近,步行不超过十分钟。特别是附近的育淮高中,宿舍环境差,食堂又难吃,但凡家里有点能力的都不会让孩子寄宿,因而也促成了周边风生水起的租房和代伙一条龙服务。

    聂瑜初中的时候,爹妈离婚了。他爹聂平献身艺术,扛着摄像机走南闯北,一年到头不着家。聂家老两口为了补贴家用,便将楼上两间空房租了出去,有时还做些代货的生意,每年的房租和退休金,也够一家子过得舒适自在。

    上一个租客在今年六月高考后就搬走了。聂奶奶提过,新的房客这几天就会搬过来,估摸着就是门外的这个人了。

    “你等会儿。”

    聂瑜火速奔回洗手间,冲去泡沫、擦干身体,套了件宽大的黑色短袖。整套动作下来不超过两分钟。他抹了把脸,擦干镜子上的雾气。

    镜子里的他很出众,剑一样锋利的眉毛和深邃的黑眼睛,鼻梁高挺、五官硬朗,紧闭双唇不苟言笑时颇有几分威慑力,很不亲切。

    他尝试着弯起嘴角,光亮注入眼眸,溢出的热情如灼灼烈阳。

    这好像又太过了。

    聂瑜抓了抓脑袋,干脆顶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走了出去,给新房客开了门。

    出租的房间在楼上,一共两间面积相当的卧室,还有一条打通的长阳台,两三个人一起住也算宽敞。

    通往二楼的楼梯窄小而陡峭,聂瑜小时候经常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一头大包。那人细胳膊细腿的,还提了只齐腰高的黑色行李箱,聂瑜想也没想就伸手接过对方的行李箱,无视对方警惕的眼光,搬上了楼。

    这箱子比聂瑜预料中的沉得多,也不知道都塞了些什么。他穿越几十级台阶,到了二楼时累得不行。回头一看,人家房客正不慌不忙地往楼上爬,东张西望地打量。

    家里到底比外头凉爽些,几阵风一吹,那少年脸上的红晕已然褪去,面色越发泛白。他始终紧抿着唇,右手攥着单肩包背带,也攥着几分小心谨慎。

    聂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楼上是你一个人的空间,平常除了打扫不会有人进去。你可以自己配把锁,贵重的东西锁抽屉里。楼下两间房是我和我奶奶的——哦,刘美兰就是我奶奶——厨房、洗手间和客厅都是公用的。”

    “噢。”房客伸手接过行李箱,指尖擦过聂瑜的手背,冰冷的。

    “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你有什么别的需要,可以随时找我。”聂瑜看着对方,伸出手掌。

    “行。”房客仍是回了一个字,不冷不热的,说话时眼睛从不看向对话人。

    他抬头检查了一下两个房间,挑了里头的那间,将行李箱塞了进去。他又转过头,见聂瑜仍站在阳台上,伸出的胳膊僵在空气里。

    他问:“你还有事?”

    聂瑜收回胳膊,不爽的心情表现在了语气里:“丑话说在前头啊。一年起租、押一付二、定金不退、损坏的家具电器另行赔偿。三餐全包,大家吃一样的,你要是想开小灶也行,每个月单交一笔钱。”

    “哦。”

    房客点点头,从单肩包里取出一个小钱包,抽出四张红钞票。

    聂瑜以为他现在就掏钱,正想假客气两句,却听见对方说:“麻烦买点面包和牛奶,面包要全麦切片吐司,牛奶要全脂新鲜的。剩下的钱就当你的小费。”

    聂瑜看着眼前崭新的钞票,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房客见聂瑜不动,又抽了两张钞票:“你先下去吧,我累了,晚饭时间再叫我。”

    他利落地转过身,提着箱子往屋里走。

    聂瑜的眉毛抽了抽。

    “你先下去吧,我累了”。

    这什么做派?给小费?把他当什么使唤了?

    聂瑜“嘁”了一声,把钞票塞进兜里,骂骂咧咧。

    “那个……”在房客关上纱门回屋前,聂瑜这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房客转过身,大眼睛沉静如水,逆着午后阳光凝视着眼前人。

    “记得。”他表情平静地说,“小学六年的零花钱全交了你的保护费,四年了,利滚利连本带息,是不是该还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老熟人。

    聂瑜抹了把脸,扭头就走。

    债主上门,就不该问。

    聂瑜家每天傍晚六点准时吃晚饭。

    他们家没有餐厅,所幸厨房也不算小,摆了张折叠桌,吃饭时就将桌子拉开,其他时间则收在墙角,不占地方。

    聂瑜一天没正经吃饭,饿得直叫唤。

    一米九的大块头,抱着碗坐在桌边,像是只等待开饭的大狼狗,就差伸出舌头吐两口气。

    聂奶奶一边盛汤一边说:“楼上那位你见过了吧?他是你爸朋友的儿子,人家年纪小,你就把他当成亲弟弟,多多照顾着。”

    聂瑜白眼翻上天:“他不就是几年前住在前面那条巷子的小屁孩吗?听说前些年搬去了建陵,怎么又回来了?”

    “你还记得他啊?”聂奶奶惊讶,“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吧?他搬走后你就没提过,我以为你朋友多,早忘了呢。”

    “也就四年吧。”聂瑜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人的一生里有挺多个四年的。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聂瑜从初三上到高四,将当年扛着铁棍走街串巷的不良少年打磨成“金盆”洗手的复读生。

    聂瑜想起当年干的浑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良少年?有够“杀马特”的。

    他想起楼上那位掏钱时的样子,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他就一小屁孩,哪儿算得上什么朋友。”

    话音刚落,厨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门沿擦着聂瑜的屁股撞在了墙上。

    他捂着屁股连退三步,愠怒地看向身后,楼上的房客踏着天井里的阴影迈了进来。

    “不好意思啊。”

    这位不算朋友的房客声音阴沉。

    “苍蝇叫太大声了,不知道门口有人。”

    这个死小孩。

    聂瑜舔了舔唇。

    四年不见,人竟变得叛逆了。

    新房客走进厨房的时候,聂奶奶已经将整张餐桌塞得满满当当。

    “来来来,快来吃饭。你第一天住进来,奶奶请你吃点好的。”她热情地招呼道,“这是烤鸭,一定要蘸这个酱才好吃。这个是熏烧鹅,再吃点狮子头,我的绝活儿,小瑜最爱这个!”

    老人家实在,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就是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聂瑜捧着饭碗大口啃着狮子头,嘴边鼻尖沾的全是菜籽油。

    这新房客瞥了他几眼,慢吞吞地夹了块烤鸭,咬一下,糊了一嘴的油。他再吃口熏烧鹅,嚯,皮比肉还厚。他生吞了几口肉,扒了几口白米饭,搁下筷子,再也吃不下。

    聂奶奶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不吃了?不好吃?”

    “我夏天胃口不好。”新房客看向她身后的冰箱,“有牛奶吗?”

    “当然有啊。”聂瑜打开冰箱,“爽歪歪喝不喝?”

    新房客看着他:“爽歪歪算牛奶?”

    “怎么不算了?”聂瑜背出一串广告词,“15种益生菌发酵,甜甜的,酸酸的,锌营养,吃饭香——特别适合你这种挑食的小朋友。”

    “小朋友”白眼一翻。

    “说了不准欺负弟弟,你听不懂是吧?”他家老祖宗白眼一翻,双手叉腰,义愤填膺,“人家是家里有困难了才来咱家住的,你多照顾着点不行啊?”

    聂瑜“嘁”了一声:“他能有什么困难,财大气粗,出手挺大方啊。”

    聂奶奶看新房客一眼,不好明说什么,只能张口啐孙子:“不知道的事少瞎说,快二十岁的人了,跟你爹一样心智不成熟。”

    得,又来了,每次骂我必定带上我爹。

    聂瑜低头扒饭,怨怼地瞪着新房客。

    新房客扫他一眼,哼一声,扭头走了。

    夜幕降临,阴云遮蔽月亮,潮湿闷热的空气堵塞毛孔。

    这是下雨前的征兆。

    新房客出了厨房,穿过四四方方的天井,来到客厅门口,正撞见推拉门上挂着的今年的年历,五颜六色的笔圈出了好几个日期,旁边密密麻麻地记了些什么,字儿写得极难看。

    他凑近了一瞧,辨认出了几行字。

    8月1日,建军80周年。

    8月5日,翠花生了四只小宝宝。

    8月25日,世界田径锦标赛。刘翔!

    8月30日,小屁孩住进来了。

    今天,就是8月30日。

    新房客转头看向厨房,暖黄色的灯光下,一老一小正在餐桌边斗嘴,极吵闹,也极热闹。

    其实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柏林宣言》发表,北斗导航卫星发射,叶利钦逝世,布莱尔辞职……年历往前翻,大至国事、小至日常,都被零零碎碎地记录在这里。众生平等,连巷子里的母猫生产也不忘记。

    特幼稚,特无聊。

    他摇了摇头,转身上楼。

    隔了一分钟,他又跑了下来,手里多了一支黑色水笔。

    他摘下笔盖,将日历上的“小屁孩”三个字划去,一手漂亮的行书,在下面写下了“费遐周”三个字。

    费遐周抬起头,日历上方的四个烫银数字是那一年的年份——2007。

    2007年8月30日,是费遐周入住聂瑜家的第一天。

    晚饭后,一阵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到了深夜,雨势越发猛烈。

    第二天是育淮中学报名交学费的日子,聂瑜美好假期的最后一天。深夜一点游戏打了通关,他正准备就此躺下睡觉时,一道惊雷轰隆隆地敲响天幕。

    雨下大了。客厅推拉门的密封条老旧而破损,门口不住地有风呼啸而来,发出呜呜的幽怨声。大雨冲刷屋檐、灌入天井,万年青宽大的叶子被击打得噼啪作响。

    聂瑜想起天井里的那些花草,起身下了床。

    他们家本就是两户并成的一间房,加上位置又靠近车行道,户型略大些,天井也显得比别人家宽阔。老人爱种些花花草草,但晚上睡得沉听不见雨声,全靠聂瑜照料她的宝贝盆栽。

    聂瑜撑着伞走到天井,往盆栽架上盖了层蛇皮袋改的塑料布,用几块砖头压住,充当简易雨棚。

    他收拾好一切,刚起身,就听见上方传来声响。

    费遐周扶着楼梯栏杆,正往一楼走。

    “大半夜的,你干吗呢?”聂瑜问了声。

    那人步伐平稳,并不搭理他。

    臭小子脾气还挺大。聂瑜正在心里抱怨着,一道闪电乍然划过,极短的瞬间内照亮了费遐周的脸庞。

    ——闭着眼的。

    聂瑜呵斥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他握紧了手里的伞,忐忑地后退了几步,发现费遐周连鞋也没穿,是赤着脚往楼下走的。

    楼梯上方虽有雨棚,但年久失修,大颗大颗的雨滴渗漏而下,费遐周的半边肩膀已经被打湿,而他本人浑然未觉,脚步稳健,平平稳稳地走到了一楼。

    聂瑜倒抽了口凉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梦游?

    以前听老人说过,梦游的人不能被喊醒,他不知这种传言到底有几分依据,也不敢轻易下论断,只好眉头紧皱,警惕地注视眼前人。

    费遐周看上去睡得非常死,赤着脚溜了这么一大圈不说,还直愣愣地往天井里走。

    聂瑜连忙撑伞上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他个高肩宽,胸肌还厚实。费遐周矮他一大截儿,脚步毫不停滞地往前冲,一头撞到了他胸口。

    “咝——”聂瑜吃痛。

    费遐周睡傻了,估计只当自己撞上了一堵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往客厅走去了。

    聂瑜揉了揉胸口,内伤严重。

    客厅空旷,除了沙发、电视机和条台没别的东西,费遐周一路没有阻碍,嗒嗒嗒地穿过客厅,进了一间没关门的房间。

    聂瑜手里的伞有点握不稳了。

    他刚才出卧室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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