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是不是忘了关门来着?
费遐周一进聂瑜的房间,整个就乱套了。
“这是我的手办,别乱碰。”
“臭袜子,好几天没洗,你不嫌脏啊?”
“等会儿……你不能躺我床上!”
梦游的人都有什么臭毛病啊?乱闯人房间就算了,怎么什么东西都要摸一摸?
聂瑜张开双臂挡在自己的单人床前,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地。
梦游中的费遐周不比电影里一蹦一跳的小僵尸好到哪里去,心里没半点方向感,没有障碍就往前闯,走不过去就先撞两下,撞不过去就换方向。
他往前拱了拱,被坚实的手臂给挡了回来。
聂瑜琢磨着这人差不多该走了吧,费遐周皱了皱眉头,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抱、住、了。
聂瑜僵住。
“喂……”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费遐周的额头,生出一分“管你被叫醒会疯还是会傻,敢吃我豆腐活腻了吧”的念头。
费遐周死不松手,倚着床沿坐了下去,头还在对方的胳膊上蹭了两下,还以为怀里抱的是个枕头。
聂瑜心中涌出许多暴力的想法。
“喂喂喂,你醒一醒!”聂瑜使劲儿地甩了甩手臂。
费遐周岿然不动,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表情平和,肩膀均匀起伏。
你可别是……
聂瑜探出一根手指伸到他的鼻尖,呼吸十分规律。
还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费遐周是在沙发上醒过来的。
他被一条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只结了蛹的蚕宝宝,挣扎了好几下才挣脱出来。
沙发是木质的,夏天铺了草席,费遐周枕在席子上躺了一宿,右侧脸颊上满是红痕,没有枕头,脖子也酸疼得要命。
他本能地想揉眼睛,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怀里正抱着一样东西,低头一看……
是个大冬瓜。
冬瓜?
费遐周满头问号。
他使劲儿地敲了敲脑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从楼上的卧室跑到楼下的客厅。还……还偷了个冬瓜?
不会又犯老毛病了吧?
费遐周做贼似的看向隔壁两间卧室,大门紧锁,没有动静。
还好……他稍稍放心了。
梦里开别人房门这么损的招儿,他应该还没学会。
被毯子裹了一晚上,费遐周浑身黏乎乎的,抬脚一看,脚底板都是黑的,也不知道昨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上楼拿了身干净衣服,洗澡去了。
早上八点,聂奶奶踢开聂瑜的房门,右手锅铲左手平底锅,锣鼓喧天:“醒醒醒醒醒醒!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这么个大小伙子,好意思赖床吗?”
薄毯子被扯开,聂瑜挣扎着在竹席上打了个滚儿,艰难地坐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赖床的人,但是昨天晚上折腾了老半天,又是搬冬瓜又要对付梦游的小屁孩,好不容易锁好房门回屋睡觉,一晚上净做噩梦了,根本没睡好。
聂奶奶去了厨房忙活,聂瑜出了卧室直奔洗手间。
大清早的,他眼睛还没全睁开,揉着眼,拉开紧闭的木门。
这门和整栋将军楼一样有好些年的历史了,生锈的门枢发出“吱呀”一声,哗啦啦的流水声灌进了耳朵,温热的水蒸汽扑面而来。
水雾氤氲,聂瑜掀开耷拉的眼皮,望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先是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蜿蜒的背脊曲线,视线再往下移……
“哎哟,我的妈!”
热水从花洒里涌出,对准聂瑜喷了一脸。他号叫一声退了出去,慌忙关上木门。
站在洗手间外愣了十秒,聂瑜抹了把脸上的水,彻底清醒了。
什么人啊,大早上洗澡还不锁门?
愤怒完了,他又忍不住再回味一下,这个人皮肤怎么这么白啊……
聂瑜赶忙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强迫自己清醒。
厨房里,聂奶奶正忙活着。
“来来来,洗洗手吃饭了,我特地排队买的王家烧饼。”聂奶奶拉开餐桌,布置碗筷,“一个咸葱的,一个甜芝麻的。咸葱的给小费吃吧。”
王家的烧饼,咸味的是长条状,甜味的是圆的。聂瑜摆了摆手,将咸味的抢走:“这个给我吧。”
聂奶奶瞪他:“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弟弟抢吃的啊?”
聂瑜翻了个白眼:“我至于跟他抢烧饼?他喜欢吃甜的好不好!”
“你咋知道?你俩很熟吗?”
“我……”聂瑜被奶奶噎得说不出话来,默了半晌才心虚地说,“我以前吧……老抢他的早饭吃……”
聂奶奶怒了,举起筷子敲他脑袋:“我就知道你这臭小子成天为非作歹不干好事!”
聂瑜辩解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以前不懂事而已……喂!您下手也太重了,我是不是您亲孙子啊?”
她这是动真格的,聂瑜惹不起但躲得起,刚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他扭头一瞧,刚洗完澡的费遐周皱巴着一张脸瞪着自己。
“脚!”费遐周咬着牙说。
聂瑜低头一看,自己正踩着人家的脚呢。他连忙跳开,对方崭新的白色球鞋留下一道清晰的鞋印。
得。
聂瑜在心里想——这下咱俩扯平了。
吃完早饭,聂瑜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同学枚恩。
枚恩背着个吉他包,正被一圈女孩围着,俊美的脸毫无表情,动弹不得。
“学长,你是哪个班的啊?”
“学长,能不能留个QQ号啊?”
“学长,我认识你,你是不是上过电视?”
聂瑜笑了声,吹着口哨走了过去。
“枚恩,一大早干什么呢?”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正面印着杀气腾腾的图案,长到膝盖的黑短裤,兜里揣了两支笔,干脆连书包也没带。
聂瑜脚踩人字拖,嘴里叼着根牙签走了过去,一把揽住枚恩的脖子。瘦削的少年一下没喘上气儿来,活似被黑社会威胁的苦主。
“这是哪里来的痞子啊……”
女孩们忌惮地看了聂瑜两眼,拉着同伴的手,一溜烟地逃走了。
“咳咳——”枚恩咳了两声,抬眼瞪他,“撒手。”
聂瑜耸耸肩,放开了他。
枚恩打量对方一眼,清冷的脸上有了点表情。他眉头紧蹙,嫌弃道:“都高四了,你还这么不上心,成天穿得跟个流氓一样,什么姑娘看见你不得吓跑?”
“你这么能说刚才怎么一声不吭啊?不是我来,你能脱身吗?”聂瑜抬了抬下巴,指着枚恩的吉他,“你倒是上心,背着吉他来学校?”
枚恩讪讪道:“中午要去排练,来不及再回家一趟。”
枚恩和聂瑜一样,上半年高考失利,下半年复读,按玩笑话说就是读高四。他们都是文科生,以前就是一个班的。只不过枚恩是学艺术的,吉他不离身,音乐狂一个。
聂瑜拍拍他的肩,笑道:“走吧,迎接咱们崭新的高四生活。”
“瞧你这新鲜劲儿。”枚恩打趣。
今年育淮中学辟出了一个文科强化班,班里的学生大多是成绩好的尖子生,不然就是有人脉走了后门的。
当然,还有聂瑜和枚恩这样的,高考成绩还不错但偏偏选择了复读的高四生。
因为是新班级,入校第一天一片混乱。班主任姓罗,教英语的,进班级的第一件事是叫他们自由选择座位,给他们半个小时商量,自己跑去办公室喝茶了。
林丹青一身水蓝色连衣裙,黑色长发编成了麻花辫,背着小书包站在行道里,被一群陌生男生围堵着。
“你是林丹青吧?是不是还没同桌?你看我怎么样?”
“我……我听说你很久了,没想到真人比传说中还好看啊……”
林丹青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漂亮的脸蛋垂着,委婉的拒绝声被热情的邀请声盖过。
“都起开!”
不知从哪儿蹿出一个穿黑色运动服的高个子,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剑眉凌厉。穿衣风格虽中性,气势也又飒又酷,但这张脸分明是个样貌精致的姑娘的,只是比男孩还要帅上几分。
沈淼挡在林丹青前头,瞪着眼前的男生,宣示主权般说:“林丹青有同桌了,就是我。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有一个聂瑜还不够,怎么还来了个沈淼啊……”男生们低声抱怨着,作鸟兽散。
林丹青叹了口气,劝道:“以后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别对人家太凶了。”
沈淼嚼了嚼口香糖,不屑道:“这帮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得提前给个下马威,省得以后邪心不改。”
“先想想我们坐哪里吧。”林丹青四处张望了一下,“靠窗那个是枚恩吗?咱们坐他前面吧?”
沈淼嫌弃地摇摇头:“不要,这小白脸太招蜂引蝶了,你看多少女生围着他坐呢。”她转头看向角落,乐了,“咱去找聂瑜吧,他附近没人敢去。清净。”
林丹青犹疑:“他看起来好凶啊……好相处吗?”
“我们聂哥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内心还是很柔软的,相信我。”沈淼拍着胸脯保证。
你确定他内心柔软?
林丹青深感怀疑。
聂瑜是全班个子最高的,理所当然地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缩在角落里,打瞌睡开小差都不容易被发现。
大部分人对聂瑜的第一印象跟林丹青想法一样,瞅着他这面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再加上他恶名远扬——哪年哪月将哪个人给打了,眉角那道疤是哪场火拼留下的……总之,传得神乎其神,人送外号“育淮山鸡哥”,左踏黑、右吃白,打个喷嚏黑白两道都要抖上三抖。
——都是《古惑仔》看太多罢了。
林丹青跟随沈淼在聂瑜前头落座时,聂瑜正打着哈欠挖眼屎,抬手朝二位说了一声“哦哈哟”,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用日语在说早上好。
好像也不是那么吓人,甚至还有点蠢萌。
沈淼跟聂瑜有些交情,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很不客气。
“哟,哥,你这一个暑假搬砖去了吗?怎么黑成这样了?还有你这黑眼圈,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第一次上高四,太激动了吗?”
“滚。”聂瑜翻白眼,“昨晚家里闹耗子,没睡好。”
沈淼以为他说的耗子是真耗子,没往心里去,换了个话题问:“说真的,我其实挺好奇的,您老人家到底哪儿想不开要来复读啊?建陵财经虽说算不上‘985’‘211’,好歹也是个一本学校,在咱们省也算可以了。您可真舍得。再说了,我们这一届高考改革,您万一越考越差怎么办?”
聂瑜脸都黑了,眼皮上翻,下垂眼瞪人威慑力十足。
“你早上刷牙了吗?口气这么臭?”他回怼。
林丹青好奇地问:“你是复读生?那你们俩怎么会认识?”
聂瑜淡淡地说:“哦,年初的时候吧,在网吧认识的,当时有点状况,我替她解了围。”
“解围”两个字未免太轻描淡写了点。
沈淼虽然走酷帅风,但也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那日去网吧打了会儿游戏,很快就被一群混混盯上了,一口一个“小妹妹陪哥哥聊聊天呗”地缠着她。她拼命反抗,隐隐有要打起来的架势。
挣扎中,沈淼不小心碰到了隔壁的聂瑜。聂瑜鼠标一滑,动作停了三秒,血条瞬间被砍光,当场Game over(游戏结束)。他一怒之下摔了键盘,站起来狠狠瞪着沈淼。
沈淼本以为自己倒霉了,又惹上了一位,还没来得及道歉,聂瑜一拳朝她身后挥了过去。
“欺负小姑娘算哪门子的男人。”
“育淮山鸡哥”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揍得兔崽子们屁滚尿流。
“原来是这样啊。”林丹青微笑,“可你不是说自己从没去过网吧吗?”
沈淼慌了:“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聂瑜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线,自己却从容地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补觉去了。
费遐周是转校生,来之前已经办好了手续,今天不用去报到。
他吃完早饭后去了趟超市,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聂奶奶虽然给他准备了全套的用具,但他还是要全换成新的才安心。
出租车停在家属区门口,费遐周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他伸出手要敲门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退后看了两眼,走错了。
准确地说,也不能算走错。
这儿虽不是聂瑜家,却是他自己家。
过去的。
费遐周从小生活在这个家属区,直到小学毕业后才随经商成功的父亲搬去了大城市建陵,住进了小高楼里。
四年了。他四年没回来了。
可本能地,老马识途一般,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牵引着他回到了这条巷子,这扇门前。
这间房子不知道被卖给了哪户人家,此刻家里没人,很安静。
费遐周怀旧似的仔细打量着陪伴了自己一个童年的旧家园,时过境不迁,墙面更加斑驳,经年的油烟污渍下藏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实小的希望。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起来了。
这是聂瑜写的。
这家伙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偏偏喜欢在墙上涂鸦,毁了好多面墙。
“记住了,以后看见这五个字,就知道是你家了,不会再走错的。”
彼时,刚上初中的聂瑜手握粉笔,对这位迷了路的弟弟这样说。
聂瑜这个人啊……费遐周想起他来,心情总是很复杂。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如往昔。
在外头耽误了老半天,费遐周才终于回到家里。
其他东西都是次要的,他今天主要是出门买了一把锁。
不是锁柜子锁抽屉,而是锁住自己的卧室大门。
他小时候就有这毛病,压力过大、睡眠不好时就会犯夜游症,治也治过,但时好时坏,一直无法去病根。平时在家里乱走也就算了,现在租住在别人家里,吓着人还是次要的,要是被聂瑜揪着这事调侃自己,那可有够受不了的。
费遐周将新买的锁挂上门把手,暗自下了决心。
夜游可以,但绝不能丢人。
早上交了学费、领了书就放学了,聂瑜中午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家的菜谱全换了。
昨天晚上,聂奶奶见费遐周吃饭没什么胃口,便问了句:“小费啊,这些饭菜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喜欢什么,奶奶明天给你做。”
这姓费的小子还真不客气,撕下一页草稿纸,写了满满两页的饮食需求清单。
小祖宗的嘴刁得很,不吃辣也不吃酱油,不吃猪肉、胡萝卜、黄瓜、芹菜、菠菜、番茄、生姜、蒜,饭菜要少盐少油,保持食物的本味等等。
这可就苦了聂瑜。
聂瑜随他那位川渝出生的亲妈,平时无辣不欢。最爱吃的就是他奶奶做的油泼面,胡椒粉、花椒粉铺满碗面,浇上一勺滚烫的热油,那滋味——啧!
不吃猪肉也就算了,牛羊鸡都能满足他对肉食的需求,但是不吃辣算怎么回事?不加辣椒的中国菜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呢?
聂奶奶才不听他的。
聂奶奶本就爱养生,费遐周的口味和她一拍即合,彻底忘记了自己的亲孙子。
今儿一上饭桌,聂瑜就窒息了。
清蒸鱼、萝卜骨头汤、凉拌生菜、白水煮青菜……
水煮白肉配绿色蔬菜,健康归健康,但令人毫无食欲。
聂瑜怒了——
“我起早贪黑地上学,就想吃点好的,这要求过分吗?”
“过分,当然过分了。你比人家小费大三岁,能不能有点哥哥的样子?就知道在吃的事情上计较,你怎么不跟人家比成绩呢?男子汉大丈夫,小气死了。”
聂奶奶啐他一口,扭头就给费遐周夹了块蒸紫薯。
聂瑜想了想,也是,他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大哥,不能因为吃饭这芝麻大点的事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多跌份儿啊。
聂瑜摆摆手,没事,我忍。
一扭头,他就去超市买了十瓶老干妈。
最新网址:xiashu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