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成名已久的大侠,这般毫无礼数,不禁让人对叶二小姐的评价又降低了一层。
台上气氛一时尴尬,直到乔婉娩微微跨出一步,垂眸软声道:“叶二小姐,少师剑毕竟跟了相夷五年,他从不离手,可否……给我们留个念想。”
叶灼毫不领情,一挑眉道:“真奇怪,这东海之滨离四顾门又不远,你们不想着找他的人,却想留他的剑做念想。”
这话说的咄咄逼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明白吗?”叶灼竟然一脸无辜:“金鸳盟十年前便能找到笛飞声的活人,四顾门十年找不着李相夷的尸体,未免有点离谱。”
“你!”肖紫衿将破军一抬,却立刻被乔婉娩按下。
她望向叶二小姐,温声道:“我们都希望相夷还活着。”
“哦~”叶灼故意拖长尾音,“他活着却不肯回来,那不是更能说明问题吗?”
“叶二小姐请自重!四顾门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我本来也不想评论啊。”叶灼径直冲佛彼白石一伸手:“把少师还我,我懒得管四顾门如何。”
纪汉佛叹了口气。
东海之战里,少师剑斩碎了金鸳盟大船上的桅杆,结果绞入了船头的锁甲链中,随着甲板崩裂倒弹而出,沉入茫茫大海。
数年后被渔民打捞上来,辗转贩卖,经过四十三手,才被寻回。
结果又遇上这种意外波折。
“少师剑是门主遗物,也是四顾门花了十年寻回,虽原是叶氏之物,但它如今承载的意义非凡。我等四顾门旧人愿以三个承诺,换叶二小姐成全。”
“这刚刚还希望他活着呢,现在又是遗物了,啧啧。”叶灼缓缓摇头,“大可不必,四顾门的承诺,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值钱。”
这话分外刺耳,已有挑衅之意。
“再说,这少师剑原是我已故父亲给我的成年礼物,对我同样意义非凡呀。”
“何况此剑赠与李相夷时,我并不在场。于情于理,它从来都是我的东西。”叶灼的目光在少师剑上流转一圈,“前十五年,也只是我没有来取罢了。”
“想必堂堂武林正道四顾门,不至于罔顾法理道义吧?”
佛彼白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麻烦’二字。
正道最怕别人抬出江湖道义来压人,二怕揪住道理不妨,丝毫不讲情面,偏生这位叶二小姐都占全了。
最后倒是肖紫衿想出了合适的说辞,前跨一步大义凛然道:“叶二小姐并不用剑,而且门主活着的时候你不来取,却偏挑今日四顾门旧友重聚、缅怀门主的场合来闹事,是故意与我四顾门过不去吗?”
“呵,这帽子扣得……”叶灼冷笑一声,低头思索两秒,竟然鼓起掌来,“好高明啊!”
“我确实不用剑,少师拿回去,也是放回仓库里积灰。”
“至于他活着的时候我没出现,那是因为少师在李相夷手里是剑逢名主。”
“可如今么,却沦为沽名钓誉之辈扰乱人心的彩头。”
叶灼转了个身,望着台下众人。
这姑娘半张脸蒙在面纱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眼波流转颇为妩媚,有意微微眯起的时候,竟有种摄人心魄的明艳。
众人这才意识到,叶二小姐的花魁之名,大约是确有其事。
“你猜这些争着试剑的少年中,有几成会沦为门派倾轧的牺牲品?又有几成,会成为借旁人名头为自己扯大旗的伪君子呢?”
她故意换了一种既柔且媚、娇中带妖的音色,仿佛说的不是刻薄讽刺,而是诸如‘英雄少年,妾自当以身相许’一类的情话。
台下不知多少人,脸上浮出了迷蒙笑意,压根没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随后她利落转身,换回了冷而脆硬的声调:“少师落在这些人手里,不如随我回仓库蒙尘。”
这下任谁都听出来,叶二小姐就是来砸场子的。
石水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却被白院长用眼神制止了。
在场这么多人都是成名大侠,对一个武功尽废的女流晚辈动手,实在是有失体面。
纪汉佛看了乔婉娩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叶二小姐句句话中带刺,莫非与四顾门有什么旧怨?”乔女侠身段虽软,但动气亦是眼神锋利,“若是误会,当早日解开。”
“没有。”叶灼似是没看见她,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怎么敢呢?”
“姑娘不说实话——”
“好,那我就说实话吧。”叶灼飞速接话,“我对李相夷这个人有些不便明说的情愫,所以我要带少师回去睹物思人。毕竟这也算是我们仅有的缘分。”
李莲花猛烈咳嗽起来,只好立即弯腰,装作心疾发作。两秒之后他在方多病关切的眼神中,抬起袖子在嘴角点了点,摆摆手道:“无碍。”
好在周围人都是一副惊诧模样,喷茶的也有,瓜子落了一地的也有,方多病本人也是满脸不可置信,无暇注意他的失态。
这叶二小姐的语出惊人,还是一点没变。
乔婉娩柔声重复了一遍:“不便明说的情愫?”
“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叶灼毫不心虚地直视乔婉娩,忽然绽开一个媚眼如丝的笑来,又换了一种少女娇羞的音色:“我爱慕于他。”
“所以自然看你们都不顺眼,大可以当做是嫉妒。”
方多病压低声音,“这叶二小姐真的假的?”
李莲花连连摆手,像是急于撇清关系:“传闻这叶二小姐行事疯癫,常有惊人之举,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这你也知道?”
“姑娘,爱慕相夷?”
“也就比乔美人略多几分吧。”
“你!”
“放肆!”
“你什么身份,敢觊觎我们门主。”
“别来坏门主的名声!”
叶灼却不看别人,只盯着乔婉娩,眼神在她和肖紫衿之间来回逡巡,末了正色道:“有的人弃剑如遗,另有归宿,却觉得这武林至高,旁人不能觊觎?这好没道理呀。”
“你!”破军出鞘,直指叶二小姐眉心。
被平白嘲讽了这么久,再好的修养也维持不住,何况肖紫衿本就气量狭窄。
他周身杀意盎然,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让叶二小姐血溅当场。
谁料叶灼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剑尖。
“你打不过我。”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这叶二小姐哪里来的自信?没武功还这么狂,肖紫衿气量又那么小,只怕得出人命啊!”
“嗯,是啊,只怕会出人命。”
李莲花多少知道点内情。
这叶二小姐确是世所罕见的武学奇才,如今十年过去,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而她性格乖张,行事不顾后果,肖紫衿气量狭窄,极易冲动。这两人若是当众动起手来,不知会出什么事。
他扫视一圈,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
肖紫衿毫不客气,一剑直向叶二小姐面门刺去。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竟然比李相夷还狂!”
纪汉佛只知传闻中叶二小姐经脉尽断,武功早废,生怕肖紫衿出手没有轻重,立即出手击在破军剑柄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叶二小姐死在百川院,等于公开打云城叶氏的脸,理上又站不住,恐惹下大祸。
破军直冲而出,却见那不会武功的叶二小姐忽然双臂一展,飞身急退,身法之快犹如鬼魅迷踪,俨然是婆娑步!
在场多是四顾门旧友,识得婆娑步的不在少数,一时鼎沸。
眼花缭乱之中,叶二小姐的声音好像在头顶每一处角落响起。
“那是自然,他想做武林正道之光,我又不想。”
“所以那套冠冕堂皇的情义,也别拿来绑架我了。”
“我对李相夷有情,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四顾门的脸,大家体面一点,如何?”
“是李相夷的婆娑步!”
不知道谁喊了第一声。
场面近乎失控。
婆娑步骤然现世,台上几人皆是心神巨震,猜不透这叶二小姐与门主究竟有何渊源——是十年前便有不为人知的瓜葛,还是门主果真没死,却跟这妖女……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人不安也不悦。
石水第一个抽出了剑,“门主绝不是那样的人,别让这妖女继续妖言惑众!”
“唰”地又是几声长剑出鞘。
四顾门旧人群情激奋,剑拔弩张。
无关人等立即噤声,场面一片死寂。
“咳咳。”李莲花忽然一阵咳嗽打破寂静,众人顿时齐齐看过来,数道利剑一般的目光像要把他戳个对穿。
方多病也用胳膊肘杵他,眼神里都是嫌弃——你怎么早不咳晚不咳,偏在这个时候添乱?
“抱歉抱歉,这旧疾发作,忍不住。”李莲花冲周遭抱歉拱手,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不过在下有几分好奇啊。这少师剑的归属,怎么了变成论谁与李相夷羁绊更深?这大熙律法,是有规定的呀。”
“说得对!”方多病其实也早想说了,当即朗声道:“那我还是我师父的徒弟呢,岂不是这剑应当归我。”
“李神医和方少侠真是难得的明白人。”叶二小姐翩然落地,冲两人微微一笑。
方多病对她没有好感,当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才不是帮你说话。”
李莲花则感到了一阵寒意。
这叶二小姐分明刚来,又如何得知他们是‘李神医’和‘方少侠’的?
“这谁与李相夷有瓜葛,跟少师剑的归属没什么关系。”方多病虽然很不喜欢叶二小姐,但道理摆在那里,他有自己要坚持的原则。
“根据大熙律法,少师剑确实是叶二小姐的东西。何况当年我师父要这柄剑也只是盛情难却。若他还活着,也必定会物归原主,我师父不可能想跟叶二小姐沾上什么关系。”
李莲花躲在他身后,竖了个大拇指。
叶灼却一偏头,若有所思地笑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石水忿忿不平,将少师剑往叶灼手里一拍,冷冷道:“门主若是在世,定对你厌恶至极。”
叶二小姐一脸惊诧:“这他人都死了,谁还在乎?”
???
这下台上台下,包括李莲花本人,全都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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