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于,她竟然是半个盲人,三个哑巴的妈,一个哑巴的老婆,一个聋子的姘头,拿到城里来讲,这算何德何能?用乡下人的话说,这是说不出的苦啊。
想到这里,他已经觉得自己渺小得,卑微得,用阿q说的“虫豸”都无法形容。
更愁闷的,是如何对父母讲?可以说,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大事,都是他们在操办,从找媒人,到定下这个对象,到采家风,定下各式的红包和彩礼,选定结婚的日子,等等。按他们的话说,他们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快完成了。
“给你讨上了老婆,我们就无牵无挂了,即使出现大事故,大磨难,哪怕一病不起,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以后的事,你们好好下武了,我们死也瞑目了。”爸爸妈妈不止一次地对他说。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不管对象如何,哪怕是个瞎子,他都接受。他们的念叨,特别是母亲的念叨,其实,主要是母亲的念叨,已经持续了八九年。
特别是与乌拉的那三四年的所谓“恋爱”,已经耗尽了妈妈的希望,也在最后的一瞬间,让他毅然决然地感到绝望,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父母,交给媒人。
这是彻底的妥协。那些读过的书,那些讨论过的哲学问题,那些光辉的人类历史,那些苦口婆心的教育,那些追求自由、独立、科学和正直的英雄人物,那些自己天天在课堂上向学生传授的人世间的林林总总的美德,都已经崩塌,涣散,蒸发。
自己,也要像那些种田的,小学没毕业的,在街头贩卖狗皮膏药的,卖豆腐脑儿的,搬砖的,打墙的,走街串巷补锅头的阉鸡的……一样,放弃所谓对“爱情”的追求,对所谓性格、气质、知识、美貌、思想、远大理想的契合,随便找一个,能生孩子,会不会做饭都不要紧的了。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共同目标,什么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什么财富相貌都不重要,什么比翼齐飞,那都是上等人想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是那么遥远,像太空来的风,热辣无形,却带着利箭般的辐射,穿透了他的皮肉,吸附了他的组织,只剩下一副刮得朽木一般的骨架,在枯草中瑟瑟发抖,还有成群的蚂蚁,在他的身上抓挠,撕咬,拉下痒丝丝的粪便,腐蚀着他仅存的残损的骨骼的虚空。
这一切的祸起,难道不是乌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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