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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1970年代中期,老屋和它的冬天 (第2/2页)

着,他的眼光扫向院子西南角,山羊趴在窝的紧里面的麦秸上面,尽可能地躲避着西北风的追打,半闭着眼看着眼前的干草没有半点食欲。鸡窝的门已经打开,原本睡不得懒觉儿的公鸡如今也守在窝里不出来,与其出来挨冻,不如缩在窝里避寒。

    这时院门开了,小脚奶奶李玉容抱了柴禾进来预备做早饭了。谢新有一种想用舌头去舔舐窗玻璃上的冰花的想法,但是他不敢,妈妈岳淑平、二姑明月都严肃地警告过他,千万不要用这么做!有人家的孩子这么做过,结果舌头和玻璃沾在了一起,那孩子一着急,结果舌头被撕掉了一层皮,谢新听后被吓得够呛。

    这样的冬天是新屯人“猫冬儿”的好时节,不用出工,冰天冻地出工去干什么?于是许多人家就晚起早睡,一天吃两顿饭,上午十点来钟吃一顿,傍晚四五点钟吃一顿。然而谢天祥家却还是一日三餐,谢天祥每天照例五点钟起床出门儿,披星戴月赶到252医院的食堂做早餐,家里人在七点前后天刚麻麻亮儿的时候便相继起床,之后便是嗽炉子给炉子添煤,如果炉子里煤燃尽了还要重新生火。

    明月照顾谢新穿衣服洗脸,谢新则能拖就拖能躲就躲,从被子这头钻地道似的爬到那头儿,边还“咯咯”的笑着,或许在他心里那就是在钻地道,在躲避日本鬼子的追击。明月这样同他玩了一会儿,旁边的老叔明礼耐不住性子,凶巴巴地瞪着眼睛一伸手便将被子揭了开来,边还嘟囔道,“钻地道钻地道,我让你钻。再要这么蹦,这炕非让你跳踏不可!”

    谢新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光着屁股坐在那里,明月一把拉过被子给谢新围上,然后阴沉着脸对明礼说道,“明礼,你这是干什么?新是四岁的孩子,他怎么就能把炕给跳塌了?!你都十八了,年纪也不小了,干嘛这样对你的侄子?!回头感冒发烧了怎么办?”明月正色地说着,谢,明礼无言以对,冷着脸一撩帘子出去了!

    其实明月和嫂子岳淑平都知道,在谢新没出生之前,明礼作为谢天祥、李玉容的老儿子,在家里年龄最小也是受宠的,爹妈有点好东西都是藏着掖着给老儿子留着;等到有了谢新,明礼的这种特殊待遇没有了,所以明礼每见到谢新撒娇耍赖使性子便斜楞起眼睛,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巴掌。谢新虽然还是小孩子,但他知道老叔明礼时常瞪眼睛呲着牙冲他吼是看他不顺眼,他知道要离明礼远一点儿,别真被他给两巴掌!

    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谢新抱起乘着馒头花卷儿的浅子躲了起来,看到老叔明礼吹胡子瞪眼睛又跳又叫,“把馒头拿过来!拿不拿,你倒是拿不拿?!”

    明礼这样威吓着,谢新也不害怕,反而将馒头浅子抓得更紧,这样的敌视直到明礼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方才宣告结束。

    (三十八)

    每天早晨起来,李玉容的第一件事是到水缸跟前儿看看缸里的水有没有结冰,结了多厚的冰,需不需要用大砍刀将冰剁开,然后抱柴火烧火做饭。虽然才盖几年的房子,但烧火做饭的堂屋的屋顶在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下,柁木檩条乃至苇薄上都已经明显地变黑了。玉米秸秆、麦秸秆、树叶之类的农村人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火,干燥时还是很好用的,一根火柴下去便点燃生出火苗;但如果柴火潮湿则要生出太多的烟了,浓烟顺着炕道直奔烟囱然后排放到空中,清晨或傍晚,农家上空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便是这样生成的。

    那时候,修烟囱垒炕道是技术活儿,做得好的排烟痛快柴灶好使,火壮饭菜好熟,做饭的人心里细化;做的不好的,从炕道中往外倒烟,那可就受了罪,做饭的人受罪,全家人都跟着受罪,常常被烟熏得咳嗽流泪。

    谢新最是怕烟熏的。远远的望见自家的烟囱中冒出烟来他便皱起了眉头,等到都烟从堂屋的门及门上面的荷叶窗中大股大股地冒出来的时候,他便不进门而是在外面守着,直到做好饭而堂屋中的烟散尽他方才进屋。

    谢新从小身体单薄,到了冬天,稍有不慎便咳嗽感冒,没过两天便胸闷气喘转成了气管炎,而此时闻到柴火中生出的烟他便愈加的胸闷,为此他见到烧柴火便远远的躲开。感冒发烧对小谢新来说是极痛苦的,他那时耳朵如同塞入了棉花球儿,涨涨地听不清外面的声音,而自己粗重的呼呼啦啦的呼吸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直到八九岁后,身体强壮了许多方才有所改变。

    病了就得打针吃药,谢新对于打针是不犯怵的,将裤子退下来露出半个屁股,往上面擦拭酒精的时候他便浑身一激灵,屁股连同大腿上的肌肉一下紧张了起来,女村医似在对岳淑平说“你家谢新就生了病就爱打针,是不是?这孩子毕竟是个男孩子,勇敢着呢,不怕疼,是不是?!”

    这样说着,谢新的心下轻松了些,屁股上的肌肉随即放松了,就在他准备迎接钢针刺入肉中的时候,屁股上面一凉,又一只酒精棉球儿按在了上面,女村医刘秀菊笑嘻嘻地拍了一下谢新说道,“好了,打完了,起来吧!”谢新“啊”了一声惊讶地说“怎么会一点都不疼?!”女村医会心地笑了起来。

    刘秀菊三十上下年纪,刘秀菊肤色白皙身材瘦小声音发甜,下手打针于不经意间,手法既轻又快,谢新之所以不发怵打针恐怕与她有关。新屯村的另一名村医是个四十岁左右年纪的妇女,为人也还和善,声音粗壮,一笑便露出那几颗大板儿牙。与刘秀菊相比,这名村医更有胆量与力道,一针下去便狠狠地刺入肉中,屁股上的肉也会跟着抖动一下,谢新每见到她便喊着说“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紧跟着便哭了起来。

    谢新吃药是让他自己和全家人着急的一件事。那个时候村医开的药比较简单,Abc是发汗的药,浑身发冷感冒了,给你开几片Abc,“回家吃了药,盖上被子出一身汗就好了!”村医这么说。如果一量体温38.5度,那是发烧了,便给你开几片退烧药,边还嘱咐说,“回家吃药,记得多喝水啊!注意休息别累着,多出点儿汗就好了!”还有一种叫“四环素”和“增效联黄片”消炎药,或许还有别的药,但谢新常吃的是这几种药。

    那时的口服药没有儿童版的,一律是大药片子,儿童吃药需尊医嘱,医生说吃一片就吃一片,医生说吃半片就吃半片,然而无论吃一片还是吃半片,谢新都难以下咽,二姑明月对岳淑平说,“嫂子,小孩子嗓子眼儿小,那大药片子怎么咽得下去?半片也不行呀!”无论一片还是半片,无论喝多少白开水都不能令谢新将药片咽下去。

    最后还是村医刘秀菊出主意让把那大药片子研成粉末放在勺子里用水调匀,让孩子憋住一口气再一捏鼻子咕咚一口咽下去,然后再大口吃喝上几口白开水以减少嘴里的口味儿,最后让摆放在旁边的白沙塘让孩子吃了。这主意设想得不赖,但在谢新却依旧麻烦。如果药片不研成粉末,整片或半片药有糖衣包裹着,用水送下并没有太多苦味儿,可一旦研成了粉末用水调匀之后,所有的药的苦味儿全都在那一满勺子的汤水中,即便用白开水漱口之后再吃上一大口白沙塘,那苦味儿依然可以令谢新呕吐,所以每次吃药仿佛受刑一般滋味儿难受,常常是一勺药吃半勺儿撒半勺儿,要不就是一勺子吐出一半儿。家里人干着急没办法,谢新怅然地心想,“什么时候才能象国建再怎么留鼻涕也不生病,不吃苦药汤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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