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那么多话?”
于是表嫂闭嘴,满脸委屈地看了看我,一付娇滴滴的样子。
我伸着脖子巴着椅子背,“表哥,姥爷现在什么情况啊?”
“高烧,说胡话,清醒之前只说了一句‘我要死在家里’。”说罢表哥发动车子,驶出校园,接下来一路沉默。
花园街七号貌似从没象今天这样热闹过,院里院外站满了人,脸熟的,脸生的,不生不熟的,我穿过大门木然前行,人们纷纷让路。
我进去时,舅舅抹着眼泪抽抽哒哒坐在床前,一夜不见,姥爷消瘦得不成样子,他面色发黑,眼窝深陷,双目紧闭,偏着头嘴里念叨什么,我走过去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过去,姥爷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念着:“My?kid?sister,Oh?Rose?in?May……”
我一阵心酸,止不住的难过,双手捂起嘴冲出卧室,在厅里站定,顿时泪如泉涌。
舅舅跟出来,关好房门,低声问我,“小野,小野,你姥爷,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眼泪汪汪看着舅舅,“姥爷说的是,‘我亲爱的妹妹,五月的玫瑰’。”
舅舅急得一拍大腿,“小野你当你舅是个棒槌啊?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这代表着什么呢?这是暗语还是什么密码?”
“舅舅,那个是《哈姆雷特》的台词。”
“台词?”舅舅一时摸不着头脑,摩挲着下巴两眼望天。
我趁他发呆,转身一口气跑上三楼,推开卧室房门站在窗前,打电话给秦征。
秦征在电话里说,“别哭,我这就去。”
我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伤心不已,甩手拉开抽屉,复又合上,忽地想起昨日那摞信纸,于是拉开书桌所有的抽屉,均无踪影,于是我又伏身钻到床下,依旧遍寻不见。我重又坐回椅子,呆呆望着窗外的槐树叶子,我已神志不清,彻底凌乱,直感世间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除了,除了死亡。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秦征蹲在一旁轻轻摇晃我的肩膀,“小野,姥爷醒了,他说要见你。”我四下看了看,天色已黑,远处星点灯光,秦征脱下外套给我披上,拥着我的肩膀走下楼去。
卧室里光线昏暗,头顶一盏荷叶灯透着惨淡的光,姥爷坐在床上,两手搭在毯子上,整个人容光焕发,一双眼睛晶晶发亮,他笑着冲我招手,“来,过来,小野,坐到姥爷身边来。”
舅舅愣忡看我,表哥表嫂肃立一旁。我走过去拉住姥爷的手,“姥爷……”
姥爷拍着我的手,和蔼地说道:“我让亲戚们都回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有点犯睏而已。小野,今天家里人齐全,老少四代都在,我这个心里啊说不出的高兴,我们一起出门拍个全家福吧。”
“全家福?”我疑惑不解,四处张望,用眼神求援,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出声。舅舅反应很快,他站起身来奔向衣柜,“对对对,先把衣服换好,爸爸可是有几套名牌西装的。”
姥爷看了眼舅舅,一脸少有的和颜悦色:“好好,换上。”言罢又转脸看我,“小野啊,你信不信呢,你姥爷我穿上西装比秦征还要帅呢。”
我扭头看了看秦征,他站在灯下,含笑不语。
姥爷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们全家一起啊,去北市场的生生照相馆,照个大大的全家福,然后镶个金色镜框挂起来。来来来,小野,别愣着,先叫车,打电话给藤田洋行,叫一部欧巴览都,咱不坐日本车,咱叫美国车。”
我越听越觉着费解,“打电话?藤田洋行?”
姥爷拍拍我的手,“嗯,衣柜左手第二格抽屉,有本电话号码簿。”
我只好站起身来去翻那只抽屉,里面除了针线梳子,别无它物。
姥爷忽然一拍脑门,“呵呵,我记得的,我告诉你,一五四七。打吧。”
秦征冲我使眼色,我只好拿起手机缓缓向外走去,走到厅里,望着空空的院子困惑不解。陈聆从台阶上倏忽起身,走到我近前,“小野,里面怎么样了?”我象得了救星似的望着他,“姥爷好奇怪的,突然说要去拍全家福,这么晚了去哪拍啊?”陈聆垂头叹了口气,“这是回光返照,你进去多陪陪他吧,趁着老爷子还能动,赶紧穿衣服。”
再转回卧室时,姥爷已经穿好白衬衫,舅舅帮姥爷系着扣子,被他抬手拨开,“诶,我自己来……”
我坐到姥爷身边,亲亲热热握住他的手,“姥爷你真的是好帅啊!”
姥爷笑眯眯的一脸自豪,“呵呵,小野啊,我感觉象是要去片场开麦拉……”说着说着,姥爷扭着扣子的手突然停下来,回脸望向一边,嘴里轻轻叫着:“小野……”姥爷一只手缓缓伸出,眼神放射出怪诞的光芒,亢奋和悲怆在双眸中轮番切换,他颤抖着双唇,倾斜着身子,一只胳膊拄在床上,一只手竭力探向远方,“小野……你终于……来看我了……”
表嫂吓得钻进表哥怀里,表哥紧紧抱住她,我顺着姥爷的手缓缓回头,一束光从棚顶射下,鸢尾桑正站在那光里,身边无数萤火飞绕,莹光点点,炫丽夺目,她微笑着冲姥爷伸出手来,舒缓的姿态仿佛是一名芭蕾舞者,她脸似明月眼含秋水,一如生前,目光里全是安详和满足。
两人四目相望,悲欣交集,彼此的手缓缓接近,几乎触碰……
“小野……”姥爷僵直的身体轰然倒塌,半个身子栽倒在我怀里,莹光骤然消失,我蓦然扭头,姥爷已然气绝。
舅舅飞奔过来扑到床头,“爸爸,爸爸……”
秦征缓缓摘下帽子,末了他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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