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因是女孩儿就不大受重视,又是嫡出的女儿落在续弦的手里,不过是得个温饱罢了。若是熬到了嫁个普通人家分门别户也就罢了,谁知一夜之间她成了族里博取富贵的筹码,每日被严加督促琴棋书画,刺绣礼仪等诸般规矩,等着送进宫闱。结果把个好好的姑娘调[和谐]教得唯唯诺诺,空有名分,却连进退得宜都做不到。如今这几句话出来,像是谁扼住了她的颈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是抖得厉害。
景麟听了一半就明白过来,不过是华棠见他不豫,才把穆清推了出来,左右也是不受宠的人。他看着穆清小小一个人站在那里,几乎生了几分同情,温言道:
“良娣既然不舒服就让太医好好看看,也叫太医顺便给你瞧瞧,天凉了,免得病了。我今晚不必人伺候,你回吧。”
“是、是妾身自己……妾身这就告退。”穆清似乎要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福身一礼,退了出去,自有丫头轻手轻脚地合上了书房门。
景麟不由得叹了口气,再看桌上染了墨的几页纸,揉成一团丢在了旁边。他自诩为人还算和善,对府内女子都算温存,因着穆清入府是迫于权势,都不曾碰过她。可穆清还是每次见他都一副吓得发抖的样子,头低得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每每让他恍惚,好像他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什么恶鬼夜煞之类。
摇摇头,景麟重裁了一页洒金细宣,提笔时,却顿了一顿。
一滴浓墨浸在纸上,这一页又废了。
他想起了,笑吟吟在他手上吃了那个团子的,花儿一样的姑娘。
后来事多,当时他只觉满心烦闷,后来回想起,他那般冷淡态度,说不准让姑娘家寒了心,终究不好。深吸一口气,景麟细细裁了一页,悬腕下笔。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
这阙词也便这三句可观,其余满是伤情,不写也罢。
将纸笺封好,景麟张口要唤照临送去萧记,想了想还是罢了,虽说她是寄居萧记,也是闺阁里的女孩儿,叫照临去,万一叫人看见,再扣个私相授受的帽子上来,未免不美。他是想着道个歉意,又不是要伤了姑娘家的名节,京城里都知道照临是他身边小厮,这样一来倒不合适了。
思索半晌,景麟还是叫了照临来,将信交给他,吩咐了找不熟脸的可靠家人送去。照临应了出来,心里头偷笑,没想到自家主子在这丁点小事上还这么用心,也不过是……他摇摇头,径自去了。
心里堆着事多,景麟夜里睡得迟了,早上睁眼时气便有些重。照临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丫头们全都盯着细细地整装过才准进来伺候。流民的事不好在朝上揭出来,不知景仲有没有得了这消息,若是没有,他倒不妨透出点话给他二弟。今天他是不打算去朝上掺和那些大臣的各怀心思,索性称病。
他倒是混不吝,不知永熙帝看见太子又不在朝堂上,该是作何反应。
洗过了脸,景麟伸手去取布巾,递上来的却不是照临,而是一双纤细的柔荑。随即花香顺着巾子飘了过来,景麟抹了把脸,抬眼看过去,原是华棠挽了袖子,亲手递了巾子过来与他。见景麟抬脸,华棠便俯下身福了一福,笑吟吟的:“见过殿下。”
看她好心情的模样,景麟就想起昨晚穆清战战兢兢的身影,冷淡地一瞥她:“嗯。怎么这么早过来?”
“妾身侍奉殿下本就是应当的,哪有早不早呢。”华棠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从侍女手中接过衣裳来要亲自服侍景麟换上,眼角一扫,“不必你们了,都下去吧。”
侍女蹲了福便要退下去,华棠笑盈盈地正要上前,景麟摆了摆手止住她,也不接那衣裳:“听说你昨天不大舒服?”
“是,”华棠微微一愣,随即盈起一抹笑来,“是不大舒服,只是请太医来看过又服了药,今天就无事了。妾身谢殿下的关心……”她话还没说完,景麟开口打断了她,“既然不舒服,就好好回去歇着,少管些琐事——这些事也都不用你来,你回去吧,叫流雪冷月她们伺候就行。”
华棠脸上的笑有点僵,匆匆福下去,手里的衣裳几乎抱不住:“妾身是哪里招了殿下的讨厌吗?殿下怎么……”
“好了!”景麟眉头皱了起来,一挥手打断了她。华棠不敢再说,只得回身去把衣裳交到侍女手上,默默行了一礼退下了。景麟未再留她,华棠出了正院,远远地就看见林子里头一个模糊的人影,猛然想起什么,气得银牙紧咬。
想是穆清那没用的东西告了状去,才叫太子恼了她,一早上就没个好脸色。原本以为她那种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谁知道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心计——华棠坐在椅上,攥着帕子,从嘴角吐出几个字来:
“越吟。”
“去把穆良媛给我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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