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那种事一旦发生,自己再是神通广大,穆念慈再是明理,也弄不好产生隔阂,乃至伤心。
洪七公见他一脸受教,心下还颇是得意,便喝口酒,接着道:“我再告诉你,这武林中人哪,毛病最多,生平最为看中颜面。
比方说,若和别人动手过招,最忌的就是轻视对手。你若打胜了他,倒也罢了,但若言语举止,稍露轻视之意,对方必当奇耻大辱,从此结为死仇!
你闯荡江湖也有两年,可曾见过,一场武林聚会,就因一人,拱手作揖行礼时,漏掉一人,从而酿成两家惨剧之事?
而你又对黄老邪颇为了解,他这种人一身奇门之术,武功又高,还性格偏激,愤世嫉俗,行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一旦脑子一热,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说到这,洪七公也是谓然长叹道:“这人生在世,读书人想的是中状元、作宰相,出家人想的是成道成佛,学武之人,便为的是,抢那天下第一人来做。
“嘿嘿,名缰利锁,误人不浅哪,可这世事,又岂能真的尽如人意?”
顾朝辞听了洪七公这番话,虽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么多,单也是深有同感,尤其名利这东西,人生在世,无人可逃。
很是洒然道:“前辈高论,晚辈受教了!
只是这人生在世,若真的不去追求点什么东西,做到万事万物都不挂于心,那活的也就没了滋味!”
洪七公对他说出此言,一点也不意外,不禁笑道:“你这小子,做人做事,的确人所难测,倒让老叫花,也走了眼了!
我本以为,你睚眦必报,不曾想,竟因黄老邪闺女之事,弄的自己险些走火入魔、一命呜呼,而后又能一笑而过,连哄骗来的赌注也不要了,倒比某些正人君子,强的多了。
又在曲阜,明知那老叫花身怀武功,明明心有疑虑,却不忍看他受辱,虽说是穆丫头心善,你不忍让她多心,这又何尝不是重视她的表现。
对那孔家亲戚,也敢下辣手,浑然不怕文人的笔杆子。
这一幕幕,一件件,倒让老叫花越看,越顺眼。你自认非侠,可骨子里的那股侠气,却怎生也掩盖不了!
顾朝辞闻言讪笑道:“前辈过誉了。晚辈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至于晚辈能对黄姑娘所为之事,一笑置之,虽有郭兄弟之由,多数原因,还是觉得那位神秘高手是黄岛主,从而自觉,他有恩于我,自也有惧于他,并非自己就真的,能像前辈那般豁达!
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是前辈这种豪侠人物,我这人小肚鸡肠,行事从来都是趋吉避害,又哪有丝毫侠气可言!”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洪七公心中虽有喜意,仍板着面孔道:“你这小子一会说我看人下菜碟吗?如今又来捧我,……”
忽而一笑道:“其实少林寺能这么快,找到你,老叫花亦不无微劳啊。”
顾朝辞恍然大悟,他也一直在想,消息怎能传的这样快,明知有第三方参与,此时方知,竟是洪七公从中大捣其鬼,心中虽是有着些许愤怒,终究不敢发作。
不禁摇头道:“前辈,你这行事太过出人意表,晚辈实在琢磨不透!
你若想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啊!?”
洪七公哈哈一笑,也不点明,霍然起身道:“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话问你,穆丫头在这等会。”他说着就走。
顾朝辞也有心搞个清楚明白,自是依言随后。
道穆念慈听了半晌,虽未发一语,可如今一听这话,一把拉住洪七公胳膊,很是惊惶道:“七公,七公,辞哥他是好人,他……你…”
洪七公与顾朝辞见她这样,俱是窃笑不已。
洪七公大手一挥,笑道:“穆丫头你很好,还是这么心地仁厚,没被这坏小子给带歪了。
你且宽心,我们好话好说,老叫花不会欺负他!”
穆念慈见他言笑晏晏,殊无怒意,心中略宽,可心中终觉忐忑,却又不敢跟随过去,颇有窘迫之感。
两人行至一处,洪七公运功查察四周无人,仰面向天,沉吟良久,神色忽地一变,很是肃然道:“顾小哥,我问你几件事。你须据实以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若还是撒谎,到那时,嘿嘿,穆丫头虽在,老叫花对你也绝不客气!”
顾朝辞心想:“这洪七公脾气,怎恁地古怪?以前也没发现,他是这种人啊?”
当下也不明他用意何在,只好拱手道:“前辈请讲。”
洪七公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你先前抵死不认,偷学少林寺武功,今日又认了,那么到底哪句是真,哪次是假?”
他双目炯炯,直盯着顾朝辞面庞。
顾朝辞虽见他灰发飘拂,凛然有威,但自己也问心无愧,自不犹豫道:“不敢欺瞒前辈,今日所言,句句为真!以前是不想招惹麻烦,所以才说了些假话。”
此言一出,洪七公将他端详个不住,微微一笑道:“好!”又接着道:“咱们把话再说回来,你不嫌老叫花烦吧?”
顾朝辞笑道:“岂敢,晚辈洗耳恭听。”
洪七公脸色一变,双目射出凛冽寒光,冷声道:“那好我再问你,江湖传闻你杀人如麻,那些灭门、残杀妇孺之事,究竟是你所为,还是别人假托你名行事!?”
顾朝辞早有心理准备,神功运转之下,也不为他目光所慑,昂然说道:“前辈没有直接指明,有些事我不好说,或许也有假托我名,犯案之人,但我顾朝辞自己,灭门之事,的确也干过几桩!手里人命妇孺也有!”
洪七公神色一凝,一双冷电般的目光上下飞射。
顾朝辞不为所动,继续道:“前辈,我知你恨我手段太毒,不过你见识高超,我问你一事。
那些被我灭门之户,他们其中,固然有无辜妇孺,但那些被他家,灭门之人中,莫非就没有无辜妇孺?
他们既然可以依靠权势武力,能灭别人门,我为何不能绝他户?”
洪七公仍是面无表情,冷冷注视着他。
“当然,我若留下那些妇孺,也无不可。他们长大之后,若只来找我报仇,呵呵,我顾朝辞也不自吹自擂,凭我一人,也不过徒伤人命耳,又焉能成大气?
可这些被灭门破户之人,心理必与常人不同,绝大数心理扭曲,一个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自命不凡,感觉自己大难不死,心气高的,恨不得毁天灭地、射日遮月!
我如不辣手杀之、坐视不管。一旦有些孩童长大,或再有些什么奇遇,学些本事,立足稍稳,必当图谋报仇。
他们不敢找我,若是找我亲朋好友、乃至天下无辜之人,来发泄私愤,到时不知要有多少人丧命!
如此岂非因我一时之仁,而至流毒无穷?
前辈,在我来来,我此时手段,虽毒辣了些,可那是长治久安之计啊!
无异于杀一人,而活百人,虽担杀人之名,却是一件极大功德啊!
与前辈不便杀黑风双煞、欧阳克之流,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他本就利口无匹,这番话说的更是堂而皇之,慷慨激昂。
洪七公自是听得又气又笑,心道:“这臭小子,无怪乎,敢自称嘴上功夫,天下第一!
这短短一番话,便深刻诠释了何谓盗亦有道,自己辣手灭门,都能被他说成万家生佛之事!”
但细细思忖,却又觉得他,所言极有道理,一时好似还反驳不得,不由慨叹一声。
又不禁问道:“那老叫花让你一改往日作风,做一个仁厚谦和的武林豪杰呢?”
顾朝辞看着洪七公,一脸正色道:“如果前辈以武力逼迫我,那我必会嘴上同意,背地里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我做人做事,也有自身之底线,又岂能轻易更改?”
洪七公见他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套做法,都毫不掩饰,很是拂然道:“你辩才无双,老叫花也不是对手,可你就不知道,你现今在武林中的声名,有多高吗?
在中都一人击败灵智、侯通海,又震慑欧阳克、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这些一方霸主,无人敢与你争锋!
强行化解梅超风与江南七怪深仇大恨!
今日又一人击败少林三大首座,以你如此年纪,声名之高,比起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遑多让,再做事,怎能还跟以前一样?
真的就一点也不爱惜羽毛吗?”
顾朝辞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太知道了。
可他们那些人,都是什么角色,打败他们有个毛用?
我要的是,最起码也得与,前辈这等高手,平等对话。
而不是像今天一样,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让您将我给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了!
再者说,我从头到脚,就找不出一根羽毛,又何来爱惜之说?”
洪七公听了他这番言语,再看他一脸郑重之色,当真是半晌无语,心下很是后悔:“真是失策啊,和这小子扯什么闲淡!”
言念及此,不禁长叹一声道:“这《九阴真经》落在你手里,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顾朝辞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书册,捧在手上,道:“这九阴真经着实妙用无穷,晚辈邀请前辈一观!”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这九阴真经以前老叫花没见过,还有几分憧憬,可看了你施展的几门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过我对你这一身内力,确实感兴趣!
那真是了不得,适才那一掷之力,当今世上能接住的,也没有几人,让老叫花都用了打狗棒法中的“挑”字诀,方将那股力道化解,说说这是跟谁学的?”
顾朝辞自然知晓《九阴真经》这东西,除了总纲,对五绝有大用,其他真没多大用处,也不是在吹牛逼。
听闻他对九阳神功感兴趣,自己神功陷入瓶颈,自也有意请教请教,这种见识广博的武学大宗师。
但当世高人,除了洪七公的人品,还让人信的过。其他人他是压根没想过。
如今有机会,自不会放过,至于什么敝帚自珍之心,压根不存在。。
他们这些人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极,走出了自己的武学道路,再是高明的神功,对他们武学提升,也甚是有限。
可他还未及开口。
就见洪七公,突然鼻子狠狠一嗅,那一脸陶醉样,肚子还很是适时,“咕噜”叫了一声,神情很是猴急,忙忙摆手道:“哎呀,不行啦不行啦,老叫花子要不行啦,等会再说,我带穆丫头先去也。你顺着味道来!”
话音甫落,已然奔出十余丈,拉起穆念慈,如两道轻烟般,眨眼即逝。
顾朝辞欲待说什么,然而身周人踪皆无。
洪七公武功神妙莫测,他固已熟知,但见他手携穆念慈,轻功犹能如此迅疾。
自己纵能凭借九阳神功,勉强做到,但若如他这般举重若轻,神化无迹,却非己所能,不禁呆立半晌,怅然久之,喃喃道:“自己如今到底差在哪里?真的只是神功未成之故?”
又突然回神,顺着味道来?什么味道?
狠狠嗅了几下,除了树林中的,那股树木花草之味,毛都没闻到啊?
这老头到底长了什么鼻子?这是?
想着便朝洪七公奔去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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