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崖子墓前,挂满了白幡,与满地的纸钱,随着山风翩翩起舞,仿佛预示着墓冢内的人,他的离开是高兴的、欢快的,没有遗憾的。
可墓外的三人却是截然不同,其中有悲伤痛苦的、心疼的、久久不能自已的。
王语嫣与苏星河眼见无崖子入土为安,都是迷迷茫茫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跪在坟前,兀自泪如雨下。
顾朝辞虽说得了无崖子的诸般好处,可他经历过与妻儿的生离,那对一个人的死别,自也没有太大感受。
可眼见王语嫣这般情状,就不由心痛如绞了,缓步走近,在她身前蹲下身来,柔声道:“语嫣,你……”
他言尤未完,眼前一花,白影一闪,“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王语嫣一记脆生生的耳光。
王语嫣咬紧下唇,珠泪满颊,戟指道:“你……你这个大骗子,你走……你走,我现在……也没什么……可以让你……利用的了…你若不带我……来此,外公……外公……他怎会……”
她本就伤痛外公之死,泣不成声,说到这里,“顾朝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更禁不住心酸难遏,直接呜呜大哭起来。
顾朝辞完全没料到,柔柔弱弱的王语嫣竟也会如同泼辣女子,那般伸手打人!
饶他有神功护体,也被对方这满含怨愤与悲伤的一巴掌,打的脑袋一晕,直接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这也就是他,若换了别人,以王语嫣现在的劲头,抽不死,也得被打掉一嘴牙。
可顾朝辞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身为武学高手,应激反应之下,迅速弹起身来,右手已然举起。
苏星河早被这一幕,惊的三魂去了两魂,忙大叫一声道:“掌门人!
!”
又向顾朝辞行了一礼道:“师叔,弟子先告退了!”
他看的清楚,这情况,不适合让自己再去缅怀恩师了,急忙一熘烟的去了。
而这一声“掌门人!”也将顾朝辞的火气及时按了下去。他讪讪的将右手收回,摸在了自己左脸颊上,感觉火辣辣的疼,不禁寻思:“这丫头现在手劲大的很啊!”
他心下明白王语嫣为何会如此,只是他从小就没被人抽过嘴巴子,行为有些过激了。
这时心下一平静,气愤之外,又多了几分尴尬,只觉有些事,他辩之不清,只好垂头不语。
王语嫣哭了一会儿,心中略微好受了一些,这时也开始回思,她与顾朝辞的过往,抬起梨花带雨般的脸庞,偷偷望了他一眼。
只见他脸上竟然有了五条红红的指印,不禁又是后悔,又是疼惜。她打小从未打过人,刚才也不知怎么,竟然对他动了手,还能一打就中?
顾朝辞也在回思,无崖子说,现在江湖人将他视作乔峰一党,不知还有多少危险等着自己。自己本就给不了她,一个永远的家,现在更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
就此打住,说不得对彼此都好。
遂哂然说道:“你说我是一个大骗子,的确,我也不知,到底对你说了多少违心之言。
不过你打了我一巴掌,这天大的事,也该至此了结了。以后你我就各走各路,省得徒添烦恼。”
说着振衣转身,拔腿就走,刚走了两步,身子一顿,又补了一句:“你哪天若想为慕容复报仇,我随时恭候!”
王语嫣见他要走,本还挺后悔的,听了这话,勐地大叫一声:“你混蛋!”泪水有如断线珍珠,一双一对地,落个不停。
顾朝辞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混蛋。
对穆念慈是,对李莫愁也是,对王语嫣亦如是。
只不过在射凋世界,他也不知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故而纵然面对两位奇女子共侍一夫的问题,也没太大的心理负担。
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纵然违背无崖子遗愿,施展手段收了王语嫣,以后所要发生的种种,不免还是会被人骂作混蛋。
说实话,若将王语嫣换做阿紫那种生性恶毒的女子,顾朝辞玩上一出,提起裤子不认人,也毫无心理负担。可面对王语嫣这种爱情至上的女子,他是真不忍心。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讽刺,唯独真心真意的爱情,容不得丝毫玷污!
想着幽幽说道:“我再说一次,其实我没有故意对你隐瞒什么,也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信我吗?”
他心里明明是那样想的,嘴里却又问出这句话。仿佛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
王语嫣含泪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世界没有我?对吗?”
顾朝辞正色道:“俗话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意思就是我来自天外天!不是我的世界没有你,反而是现在的世界,我只有你!”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口是心非,这不太像他一贯的作风。可他还是为了这个女子这样做了。
王语嫣苦涩一笑道:“天外天?呵呵,我外公去的地方吗?亦或是道家讲的,修行圆满飞升而去的大罗天?”
顾朝辞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了,迈步向山下走去。
两人接受的教育以及认知有偏差,这种超出人力的事,言语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他有种感觉,自己现在的行为,无异于前世追女孩时,对人家说:妹子,我可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以后纵然渣了你,也是迫不得已。
这不是扯犊子吗?
哪个女孩若连这都能信了,除了脑袋缺弦,好似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若再要强行解释,还生怕王语嫣来一句:“那你带我去你的世界吧?”他当场就得坐蜡,这不更应了“谎话连篇”?
他走了几步,王语嫣在后亦步亦趋。
顾朝辞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王语嫣说道:“我要回家!”
这一句平澹之极,但顾朝辞知道,无崖子一去世,她真正的亲人只有王夫人了,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纵然她的亲生父亲段正淳,情人虽多,自己过的潇洒,可实则日子过的也是一地鸡毛,根本靠不住的。
用原轨迹中阿紫说过一句话,我这种私生女进了镇南王府,为人轻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才不愿回大理生活!
以阿紫这般女子,都有这种自知之明,可见私生女的地位在这个时代,有多低了。
顾朝辞念及此处,沉吟半晌,重重地道:“好,那我送你回家!”
王语嫣摇头苦笑道:“不用了,我现在有了外公的一身功力,纵然遇上什么危险,败敌不能,自保有余,就不浪费你的时间,免得误了你的大事!”
顾朝辞失笑道:“呵呵,你?还差的远呢?理论是理论,实战是实战!
你别以为你可以打我一巴掌,就了不得了,我是对你这个在我……没有任何防备心理。
现在的你,还未能将一身内力,运使的如臂使指、随心所欲,遇上一般高手,自不是问题。可若遇上慕容博、鸠摩智这种高手,照样跟以前一样,还是被人家手拿把攥!”
王语嫣一怔,但她冰雪聪明,旋即明白顾朝辞的意思,自己一切都是建立在一种空想上,真正动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而在姑丈眼里,自己恐怕就是顾朝辞的软肋,他为了给表哥报仇,说不定真的还会来对付自己。
霎时之间,王语嫣心上蓦地涌起一阵凄凉,她这算什么?两头都不落好?
顾朝辞也想到了这一点,慕容博这老胚不死,王语嫣回了家,貌似也不安全!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这样一来,两人心情虽不如适才那般沉痛,可刚刚舒展一些的眉头,却也重新皱了起来。
……
是日,顾朝辞与王语嫣终究一起离了擂鼓山,只是这次却是各乘一骑了。
见太阳已到头顶,两人到了一座小市镇上,到一家饭店去打尖。
王语嫣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上次与顾朝辞从江南到中洲之地,也被他照顾的很好,鸡鸭鱼肉顿顿不可或缺,菜肴虽是不少,却从来不曾开心过。
这时眼前虽只一碗粗面条,一些酱肉、熏鱼、卤水豆腐干,炒鸡蛋,心中却也大乐。只因她虽是不信顾朝辞来自什么天外天,却记的他说‘现在的世界只有你’,又与顾朝辞同桌吃饭之故。
她吃了半碗面,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涌进十多个人来,各个挎刀带剑的,瞧模样都是江湖人。
王语嫣暗暗吃惊,以为是找顾朝辞麻烦的,却见这群人对他们并不理会,一迭连声地只催店小二快做菜做饭。
就听临桌一个道:“听说徐长老一家人死的可真惨,他的儿子儿媳还有家里仆役,或被割去首级、或是中刀,或是胸背肋骨齐断,心肺碎裂。”
“如此威勐的掌力,这下手之人武功极高啊!”
“一定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除了降龙二十八掌,还有什么掌法如此厉害?”
“还有‘血煞魔君’的降龙十八掌!”
王语嫣听得心惊不已,顾朝辞心道:“徐长老一家都死了?”与王语嫣对望了一眼。
他有些纳闷,这老家伙在杏子林不是被丐帮正了帮规吗,怎么家人还会遭难?
原轨迹中一家老小被杀的待遇,不是只有铁面判官单正一家吗,这老家伙只是自己被杀了。
又一想原轨迹中徐冲霄所做的龌龊勾当,萧远山其实并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一个秉公办事的长老,方才杀了他一人。
可如今事情变了,萧远山知道了,这个老色鬼只为睡一个女人,就挑头坑害自己儿子,以他现在的扭曲疯狂,焉能不心狠手辣,给他来一场惨绝人寰的报复?
只听得另一人道:“明日丐帮在卫辉城为徐长老一家开吊,不少江湖豪杰应该都会去,咱们总得商量个,怎么擒杀乔峰与顾朝辞的法子才是。”众人齐声称是。
王语嫣脸上变色,寻思:“徐长老这样的一个见色忘义的东西,丐帮明知他的行为,怎么还会凭吊他的家人?”欲要开口相询,就见顾朝辞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吃完继续上路,顾朝辞才道:“你不明白,丐帮明知徐长老是什么人,还要凭吊他的家人是吗?”
“嗯!”王语嫣点了点头。
“很简单,丐帮名声大过天!
他们不会为了人人口中的契丹胡虏乔峰,就对外宣扬年老德劭的徐长老,是个欺辱兄弟媳妇的老色胚!那么他家被灭门,丐帮还是得按照规矩,来给他做上一场面子,实则也是丐帮的颜面,仅此而已!”
王语嫣叹了口气道:“呵呵,颜面!你早在杏子林,就看透了一切,真是了不起!”
说着盈盈注目顾朝辞,柔声道:“那你因帮助乔峰洗脱杀害马大元的嫌疑,自己却也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对象?你后悔吗?”
顾朝辞听了这话,谓然一叹道:“帮助乔峰这个契丹人,有可能成为武林公敌,对此我早有预料,只是……”
王语嫣秀美微蹙:“只是什么……”
顾朝辞目光由远方落在了她的身上,微笑道:“现在却是后悔极了!驾——”
他话音一落,纵马飞奔而出。
顾朝辞发现自己喜欢撩王语嫣的那种感觉,有没有以后,且不说。
只是撩她,就能让他感受到快乐了。
王语嫣想了半晌,才有些明白,顾朝辞的意思,好像在说:因为自己,他才后悔了。
……
七月七日。
河南府辖下的卫辉城,地处中州要冲,虽只是寻常城镇,却较一般首府都更加来得繁华热闹,富足非常。
顾朝辞与王语嫣两人,本就要顺道路过,又是七夕乞巧节,王语嫣便想去逛逛,两人在客栈洗漱了一番,便来到了街上。
虽已经是晚上,可这乞巧市上华灯璀璨,人流如潮,车马难行,观其风情,不亚于最盛大的节日——春节,真是好不兴旺。
街上男子的目光,自然都被女子所吸引,而女子同样也不顾忌被男人看。
可王语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光彩夺目,虽说她与顾朝辞都内力深厚。
顾朝辞又刻意看护,人也近不了王语嫣身边,可只是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就让他有些吃味了,不禁凑到王语嫣耳旁,煞有其事道:“你不如买套男装衣服,把长发结个男髻,别人就看不出,你长得这么标致了。”
王语嫣自也感受到了,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可见他赞美自己容貌,还做出如此有意思的表情,欣然点头道:“好啊!你给我弄吗?”
顾朝辞点头道:“那自然行了!”
王语嫣笑了笑,两人步进市集,果然有大批地摊,摆卖各种货品,王语嫣在其中一个地摊停下来,兴奋地挑选男衣,不时在她身上比比划划,又回头看看顾朝辞,看起来非常高兴。
顾朝辞也是大感有趣,这一瞬间,竟然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忽然,他耳朵一颤,转眼就见附近不远处,有几个健硕汉子,正色迷迷盯着蹲在地上的王语嫣,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
顾朝辞耳聪目明,自是听的清清楚楚,这是一帮流氓地痞,正商量着怎么到没人处,将自己这个小白脸给做了,再将王语嫣给弄走,好好享受一番。
不由眼中寒光一闪,已然动了杀心,正要暗发银针,取了几人性命。
蓦然间,余光瞥见街面上有四人,大袖飘飘,迎着人浪快步而过,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将面前之人分开,脚下极是轻盈。
顾朝辞暗自诧异,这四人内力极为了的,看身形步法,武功各个不在段延庆、慕容复这等一流高手之下。
怎会一起出现在此地,莫非又是为了乔峰?但又一想,原轨迹中好像未曾出现过,四大高手围攻乔峰之事,应该只是凑巧。
他见这四人年纪均已不轻,都在五六十岁,有的眉毛白了,有的胡髭白了,各穿一件灰袍,头戴灰色布帽,凝神细看之下,四人的身形步法,竟都是少林身法。
顾朝辞大吃一惊,心想:“这四人如果是少林寺的,肯定都是玄字辈高僧,想是为了乔峰。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我这个帮凶,这就得看上一看了!”
想着俯下身去,匆匆帮王语嫣拣妥衣物,付了银子,包好背在自己身上,拉着王语嫣便跟上了几人。
王语嫣眼见顾朝辞神色凝重,也不多问,跟着就走。
此时人太多,四名少林僧也为了避免太过惊世骇俗,走的也不太快,
顾朝辞与王语嫣亦是如此,那几个流氓地痞,一见王语嫣要走,竟也跟了上来。
不一会转过一条拐角,顾朝辞瞥了身后几人一眼,冷哼一声,在袖中暗暗弹出几根银针,“嗖嗖”几声轻响,便钉入了几人死穴,这几人身体还在地上站着,魂魄却到了心心念念,都要去的极乐世界。
两人又继续跟着四人,转过一条街,到了一座名叫‘迎宾楼’的酒楼门前,有两人朝四人迎了上来,几乎与四人一样的年纪、打扮。
六人聚集在了一起,走了一程,到了一条横巷隐僻处,低声说起话来。
顾朝辞与王语嫣躲在对街的一处角落,王语嫣轻声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顾朝辞见这六人都是当世最顶尖的一流高手,生怕被发现,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隔着四五丈,潜运内力,竖起耳朵去听。
王语嫣见他不说话,想到自己也有外公一身神功呢,也开始运功听了起来。
忽然一人声音很是清晰的在他们耳内响起:“玄寂师兄,徐长老一家,绝非乔峰所杀,依我看,有可能是顾朝辞杀的!”
“阿弥陀佛,玄生师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出家人岂能说出,有可能这等模棱两可的话来?”
玄生低声道:“玄垢师兄说的是!”
王语嫣登时吓了一跳,她既是没想到,双方间隔这么远,她真能听到对方说话。街上闹哄哄吵作一团,偏偏还只听到对方这群人的话声,岂不让人奇怪?
看来外公这身功力,真不是白给的!
她更想不到这些人,竟然都是少林寺高僧,玄寂大师是戒律院首座,位高权重自不必说。只这玄垢、玄生也都是少林寺威名素着的高手,江湖人尽皆知。
只听又一人说道:“玄垢师兄,徐长老一家为人杀害,方丈师兄当即委派小僧,会同玄渡师兄、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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