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和我们都不能说真话吗……”
他不能。
那么多事情压下来,整个世界,偌大人间,没有一个人他可以去倾诉。
他是个缄默的守密者,在大深渊里,从不在意光会不会降临。
这些事情,这般压力,叠在一起,天上地下,除了谢清呈,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坚强到他这个地步。
他很淡然,非常平静,已经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委屈。
他甚至不觉得孤独。
那么久以来,他连一滴泪都不曾轻易掉过。死直男癌很有性别固化观念,他认为,软弱是女人的事,以及废物男人们的事,和他无关。
他这人是几乎感觉不到痛的。
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躯,至少会感到累。
他太累了,所以陈慢去碰他的手时,他只是本能地动了一下指尖。
谢清呈并没有醒过来。
陈慢也不看电影了,就那么看着他,心里翻涌着万般滋味。《百态病生》里刚好有一节是反应同性感情的,也就是贺予演的那一段。
陈慢看着觉得很触动,他觉得现实和那个片子里演的无比相似,同性之间的好感确实都是极难宣之于口的。他喜欢着谢清呈,却不敢说。
此刻因为谢清呈的沉睡,因为电影触动了心,陈慢多少受到了些诱惑,他低着头,凝神屏息地,将自己的手整个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手指叠着手指。
掌心扣着手背。
那是贺予曾经在床上才对谢清呈做过的事。
贺予像是完全融在了黑暗里,只有皮肤是苍白的。
他戴着口罩,谁也瞧不见他完整的脸,情绪像是一摊被打翻的颜料盒。
他连看都不想看陈慢一眼,真是可笑,什么垃圾,好色!一个同性恋,当初他怎么在食堂就没看出来?
这警察才几岁?二十几?喜欢谢清呈他不觉得自己口味太重吗?
而且他们俩还都是男的。
真是令人不齿…!
还有谢清呈。
平时不是挺警觉的吗?睡死过去了?
被人这样摸着手都感觉不到,废物!
贺予心态已经扭曲得堪比蒙克画风。
他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谢清呈的睡颜,还有谢清呈被陈慢握住的手。
然后——
他再也受不了了。
眼见陈慢入神地望着谢清呈,侧过脸去,离男人被银幕光镶了一层淡蓝色光晕的面庞越来越近……
再睡你就是傻子!
贺予怒从中来,哪里还坐得住,抄起他座位上带来的冰柠檬苏打水,二话不说,直接就照着谢清呈泼了下去!!
陈慢:“……!!”
谢清呈:“……”
陈慢靠近谢清呈的举动被打断了,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
而谢清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睡得好好的就被劈头盖脸淋了一瓶子的苏打水,好一阵透心凉。
小警察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回头怒道:“你怎么回事?你干什么?!”
贺予帽檐压得很低,长腿交叠在后面坐着,淡漠而优雅地:“真抱歉,没拿稳。”
他声音轻,场面又混乱,还夹杂着电影里的动静,谢清呈和陈慢谁也没觉察他的身份。
陈慢皱着眉对贺予道:“你看看他!他都湿透了!”
“……算了没事。”谢清呈一贯比较冷静,既然是后座学生不小心的行为,发火也没任何用处。
但他确实是被淋透了,陈慢坐他旁边都没事,那学生的水不偏不倚全洒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一滴不浪费。
谢清呈看了看自己湿漉漉黏在身上的衬衫和秋款外套,叹了口气,低头和陈慢说了句:“我去后台找谢雪借个风干机。你坐着自己先看。”
然后他就离场了。
贺予看着他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连接着舞台后台的安全出口处,他静坐片刻,还是不动声色地起身,跟了上去。
谢清呈借了后台化妆间用。
沪大剧院如果在演话剧,这里就是一派人来人往的忙碌景象,但这时候是在演电影,化妆间就是空置的,没有人。
谢清呈找谢雪拿了钥匙,谢雪很吃惊:“哥,你怎么湿成这样了?”
“……后排学生不小心把水打翻了,没事。我去借个吹风机。”
“哦,好,吹风机有好几台呢,更衣室里那个固定式的最好找,你去看看。”
谢清呈就进去了。
里面三间更衣室,都嵌着壁挂式吹风机,沪大前几年装修,校长还很骚地给更衣室装了个感应灯,谢清呈一拉开帘子走进去就见得黄铜色的灯光亮起,照得镜面透亮清晰。
真是有够狼狈,不但衣服湿了,连头发也湿透了。
谢清呈拉上红色天鹅绒挡帘,松开了湿透的上衣的扣子。
镜子里的男人很高大,宽肩窄腰的,被浸湿的衬衫紧贴着修长的身段。但这一阵子,他确实是太憔悴了,衬衫扣全松开之后就能看到他实在瘦了太多,皮肤也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太鲜明的血色,就连嘴唇的色泽都是偏淡的。
更衣室内有一只圆凳式更衣椅,给人穿鞋换衣的时候用的,但谢清呈习惯了紧绷,他更愿意站着,于是他就那么站着打开吹风机,吹起了自己的短发和淋湿的衬衫。
噪声太响,有人来了,他也没有听见。
直到红色天鹅绒被掀开,迎宾感应灯再一次骤亮了。
谢清呈蓦地回头,竟对上了贺予的眼。
“谢清呈。”
贺予轻声说。
他已经把帽子和口罩都摘了,露出一张极俊美,但又极阴森的脸来。男生打扮得很简约,是秋款休闲衫,牛仔裤,甚至还穿着球鞋。
谢清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忽然明白了——
“……刚才是你?!”
贺予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挤进更衣间,一把攥住谢清呈的手,将他猛地推到了更衣镜上。
“是我,可惜你发现的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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