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式的酒店,房间星罗棋布,疏散起人群来效率并不高,三三两两的客人提着行李,带着小孩,匆匆忙忙下来,在大风大浪中排队等着酒店大巴来接。
盛野问谭阵:“要上去拿行李吗?”
谭阵表情凝重地皱着眉,握着他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摇了摇头:“不了,我们等车。”
谭阵的决定是对的,大巴很快就来了,但只有一辆,显然不够一次性疏散所有客人,酒店工作人员只能按排队早晚的顺序安排大家上车。
大巴司机探头出来冲他们催促,喊着:“快点儿!浮桥就要被淹了!”
这下人群陡然慌乱起来,人们你推我搡,盛野感到被拥挤的人群左右夹住,有不少人想要插队,但谭阵坚定地将他推到车门口,双臂将他护在中央,让他上车。
盛野上去后才发现只剩下最后两个座位了,忙回头拉谭阵,却没拉动,一个抱着女孩的华裔女子拼命挤到车前,哀求谭阵:“拜托了,能让我女儿先上吗?!她有先天心脏病,早上起来一直胸口疼,要赶快去医院才行!”
女子一张脸面色惨白,头发也被挤得凌乱,盛野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昨晚同他们打招呼的那家人。蓉蓉虚弱地趴在妈妈肩膀上,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红,嘴唇也发紫。盛野紧张地看向谭阵,因为他感觉自己拉着谭阵的手快拉不住了。
谭阵将手抽了出去,后背挡住拥挤的人群,坚定地将小女孩抱上了车。
盛野接过女孩,将她抱到驾驶座后的一个空位安置好,立刻要掉头下车:“谭阵哥,我和你一起等下一班!”
谭阵挡住他,严肃地说:“你先走。”
盛野不知为何如此害怕:“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司机大喊着:“快点儿上来,我要关门了!要我们一车的人都等你们吗?!”
盛野不想耽搁大家,强行要下车,却挤不开谭阵,他们就这样堵在车门口,身前身后咒骂声无数,就像那些他曾在网上感受过的对他,对谭阵的攻击。
谭阵用近乎严厉的语气命令他:“你先上去!”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盛野一个踉跄往后跌坐在车门的台阶上,司机在这时关上了门。
雨水泼打在车门上啪啪作响,盛野猛地撑起来,车子已经发动,拐弯,他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人群中,谭阵开口对他说了什么,听不见声音,但他能认出他的口型,他说:“我一会儿就来,我保证。”
车子开出去,外面风雨飘摇,海浪已经有好几米高,车窗被雨水打得哐啷作响,盛野只好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下一班车很快就到了。
连车里都很冷,他瑟瑟发抖地走到自己的空位坐下,搞不懂为什么车里这么冷。
前面就是浮桥了,桥面已经积水,桥的两面是浑浊澎湃的海浪,他甚至觉得车子开上去是不是就得被某一个浪头给推下海,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庆幸谭阵没有上车,他希望谭阵回到酒店,说不定还能躲过台风海啸。
他低下头,缩起肩膀,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车子一路颠簸,一路震动,在风浪中发出快要肢解般的声响,盛野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心想海啸怎么会这么厉害啊,他觉得这辆大巴好像随时可以被风刮到半空,摔个粉碎……
这样熬了不知多久,车子不再颠簸了,车里人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也没了,就在陡然安静下来的这一刻,盛野很突然的,记起了一件事。
那个海边的小店,他想起来为什么眼熟了。
那个店铺出现在介叔曾经带他看过的,父亲主演的话剧里……
然后他又想起来,那个七岁的华裔小女孩和她的家人,其实和他们订了同一天同一个航班的机票,那她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酒店?他们一家也没有上飞机吗……
彻骨的恐惧在一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抬起头——
车里的人都消失了,车外是一片灰蒙的云雾。
车厢里有谁在哭泣,那哭声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他惶惶然地站起来,看到蜷缩在前排的小女孩,她在哭着喊着爸爸和妈妈……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也没有司机。
他愣了一下,朝窗外看去,灰蒙的雾渐渐变成了乳白色,那股包裹全身的冰冷感在一点点褪去,光亮和温暖一点点地渗透进来。
他终于醍醐灌顶,冲向车门,疯狂地拍打,小女孩也不再哭了,更咽地看着他,看他取下求生锤,照着窗户一角猛砸下去,却根本敲不碎。
不是车窗,那是头等舱的窗户,他茫然回头,看见旁边的座位上解开的安全带,他都想起来了,那是谭阵自己解开的,他解开安全带将前面害怕得痛哭的小女孩抱过来时,手机就掉落在座舱的地板上。
盛野蹲下来,捡起那部手机,按在胸口,痛苦压弯了脊背,身体开始回暖,他却一点都不想暖和起来。
“让我回去吧……”
如果飞机坠毁是不可避免的,那我们就沿着那条没人的公路一直走,一直走,不要掉头……
头等舱不见了,女孩也不见了,耳边传来唤醒他的声音,光线隔着眼皮刺激着他的瞳孔,他却不想睁开眼,只有眼泪汩汩地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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