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东道,治所金陵府。
自打前段时间让心腹将一纸亲笔书信快马加鞭的送至都中荣国府后,贾雨村便开始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但思来想去又没个头绪,这让他有些身心疲惫,不耐其烦,因而这几天一直都黑着个脸,好似别人欠他十万两银子不还一样,直把府衙里的大小官吏们吓得够呛,见他闭口不言,也没有人敢问,只在背地里议论不止。
这天上午,贾雨村审理了一桩民事纠纷,依照律法将一个拒不交租,意图强占某个乡绅的数亩良田,还抗拒执法,打伤五六个衙役的百姓打入死牢,只待来日问斩后,那种感觉更加的强烈了,一度让他口干舌燥,心慌意乱,他自感不妙,遂急匆匆的散了衙,坐着官轿回到了他那座位于城中房价最高地段的四进半大宅院。
《五代河山风月》
......
贾府,后堂,会客厅。
“官人,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一个二十许的年轻女子手里摇着绣着三五朵金菊花的纨扇,娇笑着走上前迎接,她颇有几分姿色,谈不上沉鱼落雁,却也是貌美如花,一身价值不菲,华丽雅致的石榴裙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子,香衣鬓影,珠围翠绕,看起来贵气十足,此女乃是贾雨村的正房夫人,名唤娇杏。
想这娇杏几年前不过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二等丫鬟,蒙甄士隐另眼相待,热情相邀,贾雨村有一次至甄家做客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见她生的眉清目秀,仪容不俗,别有一般韵味,便暗暗记在了心上。
贾雨村得到甄士隐倾囊相助,才有路费进京赶考,高中进士后被朝廷任命为金陵县县令,算是衣锦还了乡,某天他偶然路遇在大街上买线的娇杏,便讨来做了二房,不到一年,她就生了个儿子,又半年,嫡妻忽然病故,她被扶作正房夫人。
再后来通过林如海的举荐和贾政的运作,因为贪污徇私被革职的贾雨村很快便扶摇直上九万里,从正七品县令连升六级,调任金陵府任知府,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官居正四品,娇杏也顺理成章的得到了四品恭人诰命,从被人朝打暮骂的奴婢变成了养尊处优的官家太太,由此可见“妻以夫荣”并非只是一句妄言,林黛玉亦是如此,等她将来和贾瑜完婚后便会得到朝廷敕封的伯夫人诰命,也许到那个时候,她有很大的可能会是侯夫人,甚至是和贾母平起平坐的国公夫人。
李纨本来也想“妻以夫荣”,但奈何造化弄人,贾珠刚考中秀才没多久就英年早逝了,她此生如果想凤冠霞帔,那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贾兰的身上,等他来日腰金衣紫,封官拜相,她才能“母凭子贵。”
在当下这个时代,女人想获得地位,只能依靠男人,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她们不被允许科举、做官和从军,连经商都极其鲜见,薛家的资产虽然皆在薛姨妈手里握着,但对外的掌舵人还是不靠谱的呆霸王薛蟠,“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这种无稽之谈的故事只会出现在地方戏曲和民间传闻中,其实并无参考之处。
金陵府是大梁的首任国都,当年太祖皇帝迁都神京城后,它便自然而然的成为陪都,是江南之地最热闹、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城市,胜过苏州、扬州和临安三府,贾雨村做为此地最高的行政长官,可谓是大权在握,呼风唤雨,夫妻二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贾雨村“嗯”了一声,皱着眉头坐到太师椅上,接过婢女奉上来的盖碗喝了一口热茶,按照常理说,二甲进士,堂堂朝廷正四品大员,一府的父母官,立一个二等丫鬟出身的女人做正房夫人,的确是有些不合适,但耐不住娇杏不仅漂亮,而且特别会撒娇,会伺候人,加上他落魄时的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所以她一直稳坐高台深院,任它风吹雨打,依然稳如泰山。
昔日卑贱如猪狗蝼蚁,生死荣辱全任人宰割的奴婢能成为这座千年古城中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之一,确确实实是真正意义上的祖坟冒青烟和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娇杏给贾雨村捏着肩膀,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官人,奴家看您这几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夜里还经常说乱七八糟的梦话,莫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再把孙道长请到家里来给您消消灾?”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担心夜里被鬼敲门,将来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贾雨村一旦休沐便外出烧香拜佛,这金陵府和周边十几个府县的名寺名观全都被他跑了个遍,无一遗漏,每年在这方面花的银子没有一千两也有八百两,另外还结识了一群欺世盗名,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时不时的把他们请到家里做法事,美名其曰是为家里人消灾延寿,实则是怕被邪祟缠身。
有趣的是他曾数次去祭拜过扬州百姓为文成公,太子少傅林如海修建的寺庙,以及几百里之外的金华府玄策军英烈祠,自欺欺人到这种程度,真是贻笑大方。
“来人,速速去请孙道长回来解厄。”
娇杏又道:“官人,金陵县的张员外早上亲自给您送来一千两银子,还有两个小美人,水灵灵的,您现在要不要看看?”
地方大户用美人、金银和各类贵重物品孝敬地方官员,是再正常不过的基本操作,借此官商勾结,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好鱼肉一方百姓,实现共同盈利。
你既然收了我的好处就要替我张目和办事,或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面有什么风声得提前透露给我,做为回报,我会给你做儿做孙,源源不断的孝敬你。
“嗯,算他有点孝心,叫她们进来。”
娇杏吩咐一声,未几,一个嬷嬷把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小丫头领了进来,她们并排跪下来磕了头,贾雨村走上前捏住其中一个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欣赏一番,见生的果然是如花似玉,不禁把刚才的烦恼和不适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变得蠢蠢欲动起来,淫笑道:“不知芳龄几何?”
小丫头答道:“回官人的话,小奴今年刚满十四岁,妹妹比小奴小三四个月。”
“豆蔻之年,甚好,甚好,带下去沐浴更衣,待会全都送到我的卧房里去。”
当下女子多在豆蔻之年便嫁人了,及笄之年时生儿育女、碧玉年华时争宠夺爱、桃李年华时青春不再、花信年华时人老珠黄,老牛啃嫩草,老夫少妾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比方说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贾政,今年五十有三,和年仅十七岁的玻璃以及翡翠共度良宵时毫无心理负担,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根本没有在意过以她们俩的年龄差不多可以给自己做孙女了。
再比如贾赦和贾珍,这两个人面兽心,行同狗彘之辈,比贾政还要不堪十倍百倍,他们连金钗之年的小女孩儿都能下得去手,简直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前脚刚离开,管家后脚就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他疾呼道:“老爷,门外来了传旨的天使!”
贾雨村老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几丝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下意识的站起来,然后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娇杏大喜过望,高兴道:“官人,肯定是都中荣国府的政老爷让宁国府那位伯爷给您谋了正三品的京官,很有可能是兵部右侍郎呢!”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七八个全身披挂,腰挎佩刀的兵士就簇拥着三个太监大步走了进来,看他们气势汹汹,不怀好意的样子,傻子都知道来者不善呐!贾雨村冷汗直冒,深吸一口气,勉强稳定住心神,整理好身上绯红色绣着云雁的官袍,连忙走上前,单膝跪地道:“下官贾化,不知天使大驾光临,有失迎迓,万望恕罪。”
那为首的那个大太监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冷冷的问道:“你便是贾化?”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且不说这里属于是贾雨村私宅的后堂,其他外男等闲进不来,只说整个金陵府数百个各级大小官吏中还能找到第二个身穿正四品官袍的人?
“回天使的话,下官正是贾化。”
见他如此神态和语气,贾雨村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他的心脏拼命跳动着,都快跳到了嗓子眼,用“害怕极了”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最合适不过。
大太监打开用白色绢布制成的圣旨,扯着刺耳的公鸭嗓子高声道:“上谕,金陵府知府贾化为官不正,乱判桉件,致使受害者和恩主家破人亡,恩将仇报,德不配位,实乃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着免去其现任所有职位,并剥夺二甲进士功名,全家老小即刻流放至沙门岛服苦役,永世不得还乡,子孙后代永不录用,钦此。”
贾雨村的老脸比宣纸还要白,他瘫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久久不敢相信,娇杏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尖叫道:“不可能!我们家官人是好官,是清官,全城的百姓都说他好,一定是皇帝老爷被坏人欺骗了...”
“大胆!贱妇焉敢对万岁爷不敬,来人,掌嘴!”
一个兵士捏着拳头走上前,抬起粗糙宽大的铁砂掌,对准她白里透红的小俏脸狠狠的来了一下,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原地旋转了两圈半,随后扑倒在地上,扭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里面有几颗白花花的牙齿,当即昏死了过去。
“贾化,接旨吧。”
贾雨村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可能的”,直到被人架了起来,他才如梦初醒,大叫道:“陛下,臣冤枉啊!臣为了朝廷黎民,为了江山社稷,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啊,不应该啊,陛下,陛下啊!”
“扯下他的官袍和官帽!抄家!”
两个兵士三下五除二的扯掉他身上象征威严和品级的官袍,见他不停喊冤枉,唾沫星子满天飞,煞是恶心人,这些粗胚也不惯着,揪住他的领子,左右开弓,重重的给了他几巴掌,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嘴角迸出黑血,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得到命令,在府外等候多时的兵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一拥而上,看这架势,哪是在抄家,分明是在攻城,衣着光鲜亮丽,满腹猪食臭水,平时在外面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的下人们鬼哭狼嚎,四处奔逃,这座装饰豪华,往日时常贵客盈门的大宅院恍忽之间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随后,官府颁发告示,上面罗列了贾雨村的种种罪名,因为无官不贪,所以他很快就被查出任职期间至少贪污了十万两纹银,真是“三年梁知府,十万雪花银”,另外,他九族中所有吃官粮的亲属全部被罢免并彻查,本着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原则,府衙中很多官吏为了和他撇清关系和独善其身,或者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纷纷站出来检举他和当地士绅豪强们同流合污,欺压良善,于是当天下午他便和妻儿踏上了漫漫上千里的流放之路。
消息传到甄府后,甄应嘉当即给贾瑜修书一封,在信中大加赞扬他替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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