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麻利地将铜钱捧到衣服里,国荃兜起放进了书柜,忽又见他脸色一沉。国葆看着国荃突变的脸色:“九哥,是不是放书柜不放心?”
国荃若有所思地走回桌前:“国葆,今天的事,我怎么越想越感觉不妙?你想,我们第一天放羊,恰就被大哥撞上,这难道是巧合?”
国葆望着忐忑的国荃,回忆说:“对哦,嫂子还说三家的羊。”
国荃低头寻思着,不由将目光盯住了国葆,国葆敏感地:“哎哎,你别看我啊,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国荃猜疑地:“那会是……”
“别乱想了!我看,嫂子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大哥只是随便走走的。”
国荃在屋里徘徊起来:“随便走走,为何还带着书?不对!”国葆说,“你没看大哥很平静的?”
“正因为大哥出奇的平静,不得不让我不多想。我们放羊,初心是好,但背着家人如此妄为,你可知我们的家法?”
说起家法,国葆慌了神:“九哥,别把事想得那么吓人好不好。如果大哥看穿了我们,就该当面问责,为何还帮着放羊?”
国荃沉思着:“大哥的心,不是看,而是探!去,把我的兵书拿来。”
“九哥,兵法是打仗用的,大哥又不是……”
国荃说:“和强手对决,只能用兵法了。你我加一起也不是大哥的对手。”
国葆极不情愿地走到书柜,翻出一册三十六计,“三十六计可以吗?”
“三十六计我早会背了,还用翻书?”
国葆继续翻找着:“这么多书,我哪儿找去?”
“算算,你先睡吧,等下我自己找。”
国葆走来趴在国荃身边:“你这么如临大敌,我怎么睡得着?”
国荃苦思道:“大哥他,莫不是欲擒故纵?”
“若是欲擒故纵,为何还要帮我们呢?”
“难道他李代桃僵,协助我们暗渡陈仓?”“诶?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国荃懒于解释地:“你吧,最多也就是个不懂装懂的小傻瓜,一堆废话。”
“那你明说就好,我又不会用计。”
“这么跟你说吧,那天,我说去浏阳要花不少钱的。大哥一定在意我这句话了。因为,他知道我的个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至于大哥怎么发现我们秘密的,不得而知。但我敢断定,他一定是知道的。”
“可你说,大哥李代桃僵,协助我们暗渡陈仓,什么意思嘛?”
“你要知道大哥是举人、是绅!大清国,获得功名的人只能做官,要么教书育人,是不允许做工商的。我想,大哥定是担心我们的行动被家人发现,故而,掩护我们达到目的。”
国葆眼朝国荃瞥了眼:“那你还把大哥当作敌军?”
“国葆,我们放羊是秘密行动,大哥突然闯进,我绝不能大意失荆州。倘若,我们连大哥意图都搞不清楚,”
国荃话未说完,就听国藩在门外喊:“九弟,早点歇了。明日放羊,记得带上你们的书,别因此荒废了学业。”
“哎!知道了,我们正准备明天要带的书呢。”国荃应着,待二人打开房门,却见大哥已经走去。
二人回屋插上门,国荃嘱咐着弟弟:“明天,一切见机行事。”随后,他又继续道,“葆弟,壮芽帮我们这么大忙,他不是说,家里没钱供他读书?明天起,你我教他读书如何?”
“九哥,其实,当时我就想允诺他的,他帮了我们,我们也要为他做些事。”
“嗯,快睡吧。”二人上了床,这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次日清晨,几人相约来到山丘。
国藩抱着本书,坐在一旁的高岗,边看书边不时抬头照看着羊群。
不远处的国荃、国葆和壮芽围在一堆,国荃对壮芽道:“你先从千字文开始背诵,等背熟了,晚上回家可以边读边写。这样学字很快的。”
国葆拿出家中带的笔墨纸砚:“不理解的字,可以问我,这些纸和笔你带回去。”
壮芽看着二人送与的纸和笔,难为情道:“这,这得好多钱吧?”
国葆说:“大家都是朋友了,什么钱不钱的?”
壮芽顿时感动得语无伦次:“我,我一定会记着你们的好,等我将来长大了,我,我给你们做仆人!我会用命来报答你们的。”
国葆连连摆手:“千万别这么说,施恩图报非君子。”壮芽接道,“我娘也说,知恩不报是小人。你们等着看吧!”
午饭已经散去,曾麟书仍坐在餐桌前,自言自语着:“这几个孩子,怎么顿顿午饭,都还让秉钰去送?一只羊,值得费那么大功夫?”
一旁收拾饭局的夫人说:“大夏天的,你让他们个个闷在屋里也是热,出去放放羊,割点草,连带着读书,依我看没什么不好。再说,有国藩跟着,有什么好担心的?”曾麟书一想也对,便没深想下去。
奶奶在织房外屋就着光亮缠线,国蕙和国芝两姊妹在里屋,一个纺棉一个织布。
江氏手拿件嫁衣来到织房,对正在织布的国蕙说:“国蕙,快来试下,嫂子给你做的嫁衣。”
“嫂子昨天就给我试过了。”国蕙说。
“再试试,让娘看看。”
“一脖子的汗,来回地试都试脏了。”国蕙说着,从里屋走来。
纺着棉的国芝笑着接腔:“穿上让大家都看看嘛,就要成王家的人了。”
母亲为国蕙穿上,奶奶上下打量着国蕙:“嗯,秉钰真是手巧,大小胖瘦都合适。”
国蕙想要脱下,母亲忙喝住:“哎,急什么,转过身去,我再看看。”
“行了吧,热死了。”国蕙背过身喊着。
国芝冲国惠道:“姐,你就不会多穿一会,让娘看个够?”
“想穿,你来穿。”
国芝嘴一撇:“我才不会那么没良心,人没出嫁呢,心就不在娘家了。”
江氏冲小女儿训斥着:“又胡说什么?”
国蕙走回布机前:“是你们非要打发我走,我才不想嫁呢。”
国芝玩笑道:“哟!把自己说得跟孝女似的,只怕言不由衷吧?”
奶奶外屋听着,扑哧一笑:“瞧瞧国芝这张嘴哦!小刀子似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早晚地不也要出嫁?”
“我可不像有些人,家里好不容易把我养大,我得在家好好孝敬孝敬老人呢!让老人多享点福。”
江氏一声叹息:“你呀,少气我些便是福喽!”
院里,爷爷背着手,朝国藩的门前走来,他站门口喊了声:“国藩在屋吗?”恰江氏从织房走出,忙搭腔道,“爹,国藩和两个弟弟、去后山割草了。怕是还没回来。”“哦,那等他回来再说。”爷爷说着要走。
“爹找国藩有事吗?”江氏问:
爷爷忙说:“没,没事,我想找他下棋呢。”
二人话说不及,大门外走来国藩和秉钰,母亲忙招呼国藩:“快快,爷爷正要找你。”
国藩笑着朝爷爷走来:“爷爷,您找我?”
爷爷乐呵道:“想着你在屋呢,哈,爷爷闲着没事,想找你下盘棋。”
国藩爽快一笑:“正好,我也好久没下棋了。”秉钰笑着说道,“那快去吧。”说着拎着篮子进了厨房。
国藩随爷爷来到爷爷卧室,爷爷拎起桌上茶壶:“先喝口凉茶,消消汗。”国藩忙抢过茶壶,“爷爷,我自己来。”
国藩为爷爷和自己倒了杯茶,却见爷爷端坐在椅子上,并没下棋的意思。爷爷欲言又止地对国藩道:“爷爷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他起身走到门口,左右探了下,又将门关上。随后,从腰间掏出个钱袋,对国藩说:
“你二叔前天来家,临走,留给我几两银子,你拿去用吧。”
国藩闻听忙摆手:“不不,二叔孝敬爷爷的钱,您老留着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
爷爷小声而神秘地:“家里人多,快收起来。”
“爷爷,这钱我真的不能要。”
“别推推让让的,快收着。你爹我都没让他知道。”爷爷将钱塞到国藩手上,“不是爷爷偏心,咱家也就是这么个家境,饿不着也撑不住。你现在大了,挡不住外面有个应酬,应酬总是要花钱的。”
爷爷话未落音,儿子曾麟书在门外喊了声:“爹!您歇着了?”爷爷忙向国藩使眼色,让其将钱收起,回头应着,“啊,我正和大孙子在屋下棋呢。”
“哈,看您关着门,我以为您歇了呢。”曾麟书说着推门进来,他定神一看,哪有什么下棋,二人正手足无措地干坐着。爷爷忙自圆其说,“是啊,说下棋呢,这棋盘哪去了?”
国藩心领神会忙起身:“哦,我想起来了!在我那!爷爷等着,我回屋拿去。”国藩不自在地朝爹扫了眼,匆匆出了屋。
曾麟书坐在爷爷对面:“爹,昨天,国藩和我说,八月二十七,和朋友相约,要去浏阳文庙观看古乐祭典。我是来和您老商量一下。”
爷爷闻听儿子来意:“竹亭,以后类似这样的事,你做主就好,无需和我商量。浏阳文庙,是读书人心驰神往的圣殿。依我看,今年年都可以不过,一定要成全孩子的心愿。”
“哈,国藩的意思,想带上国荃和国葆一起同去,我是想……”
曾麟书话没说完,爷爷便果断道:“去!都去!我们家孩子,学的就是孔孟之道,参加圣人祭典,那是一生中幸事!”
曾麟书微笑着点了点头:“有爹这句话,孩儿便好做打算了。”
国藩回到卧室,手攥着爷爷的钱袋,苦思冥想仍捉摸不透,他感到爷爷的举动出奇的反常。恰秉钰抱着几件晾晒的衣服进屋,二人同时一愣。“嗯?你不是和爷爷下棋去了?”
国藩低头哑笑下,没有吱声。秉钰将衣服放在床上:“手上拿的什么?”
国藩闷着头半天才说:“二叔前天回家,给爷爷几两银子,他老没舍得花,硬要给我。”
“爷爷说找你下棋,原来是偷偷给你钱的?”秉钰看着国藩的脸色说。
国藩沉吟道:“以往,爷爷总是把家里对他的优待,明着分享与我。这次给钱,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还说,爹都不让知道。究竟什么事让爷爷这么谨慎呢?”
“你在琢磨这个?”
“我在想,爷爷怎么突然说起,我需要应酬?我人在家中,又不是在外,哪来的应酬?”
秉钰脱口道:“你不是说,要去浏阳文庙观礼?”
“可爷爷并不知此事。难道,爷爷吃饭的时候,见我们几个都不在场,引起了他的猜测?”
“嗯,有道理。爷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蚊子打眼前飞过,便知是雌是雄。他定是看穿了大家的秘密,故意装糊涂。”
国藩一种难以言状的表情,看着秉钰。
七月流火,转眼立了秋。
田里的稻草人,披着草衣戴着草帽,守卫着稻田的稻穗,人们又到了收获的季节。
国荃和国葆小哥俩,坐在桌前在用麻绳穿铜钱。国葆将五个五个的铜钱递给国荃,国荃穿着口中数着:“四十五,五十,五十五,六十……”
二人掩不住激动,将满满的收获穿成串,这时,国潢抱着一摞宣纸站门外喊道:“九弟,开门。”
二人闻听四哥叫门、骤然一惊,国荃忙将穿好和未穿的铜钱兜起,迅速藏在书柜。忙又跑回桌前拿起本书,佯装看书。
国葆走来开门,国潢进屋就问:“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嘛。”
“哦,啊!苍蝇,苍蝇老往屋飞。”国荃说。
“这是给你们买的纸和墨,我先放在书柜,用的时候自己来取。”国潢说着朝书柜走去,国荃一个箭步上前拦着:
“哎哎,别给我乱放!放桌上就好,等下,我得腾腾地方,我的书都归着类呢,弄混了找书都不好找。”
国潢回身将纸墨放在书桌上:“那好,你自己放吧,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
一旁的国葆迫不及待地推着国潢:“四哥,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快走吧!”
二人一个推一个回头挣着,“哎?你催我走做什么?”国潢问。
国荃忙接腔:“葆弟不是怕你累了,好心让你歇着嘛!”
国潢见二人神色异样,不觉一个暗笑:“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心疼四哥,那我就坐下歇会儿。”
国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国荃和国葆顿时傻了脸。
国潢打量着二人:“都站着干嘛?你们该读读、该写写,我来找本书看,陪陪你们。自大哥回来,四哥很久没陪你们读书了。”
国潢说着就往书柜走,国荃‘哎’的一声惊叫:“哎哟!哎哟哎哟……”
国潢忙上前扶住国荃,疑惑地打问道:“怎么了?”国荃指着肋下,“岔,岔气,哎哎,不能动、不能动了。”
国潢扶着国荃帮其揉着,眼盯着国荃:“是不是装的?”
国荃一脸的痛苦像:“我我,我没事装岔气做什么?哎哟疼死我了,快,快让我搂着你,我站不住。”
国荃紧紧搂着国潢使其动弹不得,恰时,国藩端盘水果进屋,嘴里刚喊了声九弟,抬眼一看,“哟,你们这是?”
国葆眼疾嘴快道:“九哥岔气了,疼得动不了啦。”国藩忙放下果盘,“来来,我看看,怎么会岔着气呢?”
国荃边‘哎哟’边对国葆使眼色,国葆心领神会,上来挽着国潢的胳膊。
国荃继续喊着:“哎哟,不能喘气,哎哟,吸气就疼。”
国藩扶着国荃:“别急别急,我帮你活动活动。”回头对国潢说,“四弟,爹在前院找你,你快去吧。”
国潢疑惑地盯着国荃和国葆犹豫片刻,转身出了屋。国潢刚出门,国荃甩了下膀子,“诶,好了?一点也不疼了!大哥,你真神也!”
国藩松了口气道:“好了就好,以后,千万不要猛地扭动身子,这样最容易岔气。快洗洗手吃水果吧。”
国荃忙回身将门关上,嘴里说着,“瞧,门一开,苍蝇都跟着来了。”国荃和国葆对视一笑,国葆趴在国藩眼前,笑眯眯地:“大哥……”
国藩盯着国葆:“看着大哥傻笑什么?”
国荃将藏在书柜的钱拎了出来,往桌上一摊:“大哥,看!”
国藩装傻道:“嗬!大财主啊?哪来这么多钱。”“这是我和九哥攒的压岁钱。”小国葆很会接话。
国藩心里在笑:“那,就继续攒着吧,拿出来给大哥看,是想送给我吗?”国荃说,“大哥,我们真是要送给你的,明天,不是要一起去浏阳?”
国藩看着穿将起来的一枚枚铜钱,不禁感慨道:“你们好不容易存了这么多年,留着以后,给自己买学习用品吧。家里已为我们备好了盘缠。啊对,准备好明天要带的东西,我们一早就出发。快吃水果吧,我也要去准备准备。”国藩说着出了房。
二人望着大哥的背影,又看看辛苦挣下的钱,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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