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礁路上,翠玲忽然微微抬起头来。一辆吉普狠狠刹在了院门前,单听声音便可以想象这辆车一定是飞速驶来的。方若愚满头大汗地闯进屋里,只来得及看翠玲一眼,闷头便搬起了成箱的通用券。翠玲微微一怔,注意到方若愚今日神色的不同寻常,旋即也随之搬运起纸箱来。少顷,所有的通用券都搬上了后备箱,方若愚匆匆跳上了吉普。正要发动汽车时,他忽然顿住了。
翠玲正站在呼啸的大风中,素白色的裙摆在风中起落,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一如往常。
方若愚心想自己真是畜牲,直到最后关头才觉得原来有那么多话可以向她倾诉,可又发觉说得再多也没有了意义。
“翠玲,往后我就……”方若愚眼圈泛红,忽然手忙脚乱地掏出了钱包,抓出了一把纸票,愣了愣,干脆将钱包整个塞进了翠玲手里。翠玲连忙拒绝,并非客气而是恐惧,方若愚此刻的神态好似临终托孤,仿佛此行将要一去不回了。
方若愚见翠玲迟迟不愿接过不由急躁起来:“拿着,拿着,快拿着!”
翠玲怔住了。方若愚把钱包塞到翠玲手里,意识到了自己的粗鲁:“对不起翠玲,我着急,我得去救飞燕,我害了飞燕,我不能让她出事。”他语无伦次地说道。真是奇怪,越是关键的时刻,他越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了。
“我走了翠玲,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他最后如是说道。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他坐在车上,对翠玲深鞠一躬,发动了汽车。
引擎咆哮着,卷起漫天扬尘。
翠玲像是才醒过来,急追了几步,对着在天边远去的汽车,呢喃不清地费劲吐出两个字:“保重!”
万德福急匆匆地从电车公司里窜了出来。他寻遍了各处,却怎样也找不到万春妮的身影。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万德福甚至萌生了放弃寻找女儿的想法
好在他最后坚持一阵,等来了文工团传来的消息——万春妮随着剧团在稍早之前奔赴了复州卫。万德福心下不由一阵狂喜,感叹运气来了老天也挡不住——复州卫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与此同时,铁道医院内,两名前来换班的警察伫立在麻苏苏的病床前,面面相觑。面前的病床上,麻苏苏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具冰冷的尸体,一具是吴医生的,两具是上一班执勤警察的,脖子上皆带着深深的勒痕。隔壁病房里也有一句同样死法的尸体,却是甄精细的。
“他们连自己人都杀么?”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冷汗悄然滑落。
旅顺口公安局会议室内,李云光脸色大变,猛然拍下了话筒。
“出什么事了?”傅家庄看了过来。
李云光脸色惨白:“麻苏苏跑了!”
傅家庄惊住了。
阵云在复州城上空聚集,海鸟贴着低空来回盘旋。万春妮仰头看着它们,心底无端地升起一阵不安。剧场门前,《白毛女》的巨幅海报徐徐落下,众人来回搬运着木箱。万春妮短暂的失神被袁飞燕的招呼声打断了。她领着邢团长找了上来,邢团长与万春妮握了握手:“春妮,我们文工团迫切需要演员,你要是愿意的话,来团里吧。”
袁飞燕眼睛一亮:“太好了春妮,你来吧!”
万春妮犹豫起来:“我,我还是想开电车。”
一旁的大春着急起来:“你彪啊,当大明星多好,名利双收!”
“你当春妮像你啊,就想着名利双收!”袁飞燕白了他一眼。
“行了,这事儿先让春妮想一想。”邢团长挥了挥手,“不过,春妮,今天真得麻烦你,帮忙客串一个地主婆。”
万春妮一怔:“地主婆不是金青大姐吗?”
大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她是国民党特务,被枪毙啦!”
万春妮大惊,袁飞燕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吉普在广袤的黑色平原上疾驰。远空的乌云一点点向着大地垂落下来,似是要和黑色的大地融为一体。天地交汇之处,紫色的电光一闪即逝。
麻苏苏听着头顶的滚滚雷鸣,悠悠叹了叹气:“我是断断想不到呀,你这位和高大霞出生入死的战友,居然会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姨。”
“风过有声,水去留痕。所谓的无影无踪,只不过是因为我在大连藏得深点,演得真些罢了,说白了,潜伏就是演戏,就看谁把‘像’演成了‘真’。”万德福低声说道,目光却有些游离。
“我麻苏苏也算是个老演员了,可我还真没看出你的马脚来。”麻苏苏低声赞叹。
万德福看了她一眼:“那只能说你还没修炼成精,如果成精的话,你应该猜出个八九。”
“你是说,你也露过蛛丝马迹?”
万德福点上了一支烟,幽幽说道:“你刚到大连时,方若愚唯恐暴露,一心要除掉高大霞吧?”
“有这个事。”麻苏苏点头,“当时你传给我的命令,是要和自己的敌人交朋友。”她忽地笑了笑,“我现在明白了,其实,你不让杀高大霞,是因为你想借和高大霞是放火团战友的关系,在共产党那里站住脚,高大霞自然就成了你的证明人。”
万德福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共产党接收了警察署,我才能顺利进入他们的公安局。”
“你进入公安局之后,方若愚就成了多余的棋子,所以你让他去了物资公司。”
“方若愚不是多余的棋子。”万德福在乌云下吞云吐雾,“他在公安局被高大霞、傅家庄、高守平盯死了,难有作为,公安局有我已经足矣,让方若愚去物资公司也是为了人尽其才。只可惜,方若愚没有领会我的意图,我才借着高大霞被冤枉的事,痛打了他一顿。”
麻苏苏一怔,脸上旋即现出了几分钦佩的神色:“这一打,既把方若愚打到了物资公司,又加深了你和高大霞的战友情,还是大姨棋高一着啊。”
“一个特工优秀不优秀,要看他能不能拿捏准时机。”万德福瞟了麻苏苏一眼,“你虽然是潜伏战线的老同志,但拿捏火候,还是欠缺。
“想来还是大姨有城府,运筹帷握,决胜千里。”
“运筹帷幄倒是挂了个边,可要说决胜千里,”万德福缓缓吐出一卷烟尘,眼底忽地现出几分落魄,“偌大个中国,原本都叫党国,可现在,只剩下西南一隅,即便这一隅,共党都不会让党国偏安。”
麻苏苏急忙道:“党国是败了,但是你大姨在大连并没有败。别的不说,就凭你能在共产党的眼皮子底下安全潜伏这么久,就是对他们的最好讽刺!更何况,他们还把你当成了出生入死的同志!”
“要说隐蔽这么好,还得感谢我那位战友高大霞同志。”万德福意味深长地叹道。
“对了,你到牡丹江外调高大霞的时候,离开大连可有小一年的时间,这期间你的指令,也没有断过,那是怎么做到的?”
万德福低声笑了笑:“我到过牡丹江不假,不过,除了去把高大霞说的那个能证明她清白的赵志明杀了,再没有干别的事,就直接悄悄回来了,隐蔽在星海公园的一幢老房子里。有一回,还差点撞上高大霞。
他说的是刘曼丽和杨欢被撞破恋情的那一天,失魂落魄的高大霞独自伫立的河边,在人群中偶然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万德福。只是那时的高大霞大概认为那不过是自己太过思念万德福而产生的幻觉罢了。
“那段时间,大连的共产党刚接收了公安局,他们的工作千头万绪,而这也正是我们浑水摸鱼给他们上眼药的好时候,我怎么可能一直呆在牡丹江,抛下大连不管哪。”
麻苏苏满是敬佩地看着他:“对党国,你可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可是迟迟不归,也很容易引起共产党的怀疑。”
“我出去的时候,正赶上国共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我编了个理由,说走到开原的时候,被咱们国军最精锐的第9兵团司令廖耀湘的新六军抓了壮丁,这一抓,就是几个月。”
“这个理由是倒是能说得过去。”麻苏苏耸了耸肩。
“拖了快小一年,不能再拖了,我这才在出来露了面。”万德福把住了方向盘,吉普在乡间小道疾驰起来。
“你消失了那么久,高大霞可是度日如年呀。”麻苏苏悠悠说道。
万德福是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之人,被冤枉成了那个样子,都不受共产党的待见了,还是死心踏地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信仰卖命,这一点,我倒是挺佩服她。”
“这不算是佩服,不过是惺惺相惜而已。”麻苏苏瞥了万德福一眼,“你我二人不同样为了自己的信仰视死如归嘛。”
这话让万德福沉默了好一会。风中飘起了几点细密的雨丝,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击在身上,荡开了一丝凉意。
“在我们党内,像你我这样对党国如此忠贞的人又有多少?凤毛麟角而已。”他幽幽叹气,“可放眼共产党,高大霞比比皆是。我们的太多同志不光忘了总理遗训,更忘了自己的入党誓言,堕落腐化得既无赤胆,也无忠心,这才导致党国命若悬丝。”
麻苏苏按住了万德福的肩膀:“只要一息尚存,党国还有希望!”
“党国想起死回生,就得在我们党内培养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个高大霞。”万德福失神地望着风雨飘摇的前路,“可力挽狂澜现在的局势,难啊。”
“砰”一声闷响,傅家庄一拳砸在桌面上,满脸焦虑:“没有人接应,麻苏苏跑不了!”
李云光脸色也有些难看:“能把看护的公安干警都给杀害了,这个人,一定是熟人,是潜伏在公安局里的内鬼!”
“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姨。”傅家庄轻声说,心底剧烈颤了颤。此刻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姨一定正带着麻苏苏前往与虎头的会面处,高大霞正处在巨大的危险当中。
“麻苏苏这个真老姨一跑,李逵和李鬼就有可能在虎头那里碰面,如此一来,高大霞这个假老姨可就危险了。”李云光沉声说道。
傅家庄又狠狠捶向了桌面:“一定不能让麻苏苏见到虎头!”
房门猛然被推开,高守平闯进来:“化验结果出来了!”
傅家庄眼睛一亮,立即接过了报告单:“化验报告上说,特务鞋上沾的泥土盐分极高,根据含盐量的数值来看,初步断定泥土应该来自复州湾的驼骆山一带。”
“复州湾?”李云光皱了皱眉,“区区一个复州,应该不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一定有什么原因。”傅家庄沉吟。
“今天晚上7点50,复州湾剧场有一场演出。”高守平忽然说道,“大连文工团在那演《白毛女》。”
“敌人又要制造爆炸案?”李云光一怔,“那高大霞一定会在那里。”
“制造一起爆炸案跑那么远,应该也不太可能。”李云光感到一阵头疼。
傅家庄急切地说道:“不管怎样,复州湾今晚都不会平静!”
李云光点头:“我马上联系复州湾公安局,让他们把剧场的安全工作做到位!咱们马上过去!”
吉普穿过了旷野,灰色的地平线上,复州城的轮廓渐渐浮现。
“折腾了这么些年,大连还是在共产党手里,窝囊呀。”麻苏苏无不遗憾地感叹。
万德福无奈道:“夺城最好的时机,是苏联人刚来的时候,可惜我们没抓住机会。”
“是呀,要是利用好那个石田元三,就能把大连街搅个稀烂,让苏联人对高大霞和傅家庄他们失去信心,可惜石田元三反了水,我们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的脚。”麻苏苏忽然坐直了身子,“对了,这个事我还一直纳闷,石田元三明明跑到了苏军司令部门口,怎么突然就被人给毙了?二姨说她也没动手呀。”
万德福森然一笑:“是我干的。”
麻苏苏不由肃然起敬:“您这可真叫力挽狂澜呀!”
“螳臂挡车,屁用不顶。”万德福叹气,“再过几天,共产党就要成立他们的人民共和国了。”
麻苏苏也长出一口气:“我们曾经的一手好牌,怎么就会打了个稀碎?”
“也不能太过悲观。”万德福打起精神,“委座已到西南,正在重整队伍,收拾旧河山指日可待。今晚,我们就先给委座献上一份大礼!”
吉普车在马路上颠簸,大连城在身后远远甩开,已然消失不见了。万德福透过后视镜朝后张望了一眼,脸上忽然浮现出了几分感伤:“这次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麻苏苏看向车外,眼睛里满是眷恋。
“‘九一八’事变之后,我就潜伏在这座城市,和鬼子斗,和共产党斗,想不到,打跑了小日本,却败在了自己人手里。”万德福轻声说。
麻苏苏默默收回目光,神色再次变得冰冷如铁:“现在还不到说败的时候。”
万德福一怔,旋即也渐渐收敛了神色:“对,我们没有败,我们还有‘龙兵过’。这是给共产党的一记重拳,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麻苏苏忍不住好奇:“‘龙兵过’到底是什么行动?
万德福把住方向盘,嘴角勾起了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宏大的棋局已然徐徐展开,各方棋子正从四面八方朝着既定的战场——复州城汇去。
傅家庄一行人正忧心忡忡地驱车赶来,祈祷着自己一定要比麻苏苏的脚步快上一分,一刻也不能迟滞。如若不然,今夜之后,世上便也不会再有高大霞这个人了。
方若愚加快了车速,后备箱的通用券在颠簸的道路上来回晃动。他有着不得不飞速赶去的理由,女儿是他活在着世上的唯一希望,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各方人马即将在复州城齐聚,在渐次阴沉的天色中,在怒号的狂风中,每个人都在彷徨或窃喜中等待,等待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时刻降临。而那一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滚滚雷鸣下,虎头带着一队人马穿过杂草丛生的小道。两个人抬着担架,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高大霞。不知行进了多久,远处传来奔腾的流水声。前方杂草疯长,几乎遮蔽了道路。有人上前奋力拨开了杂草,阴冷的风从草丛后灌出,一个幽深的山洞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复州湾剧场门前,彩色的流光在夜幕下依次亮起。成群的观众在大门前排起了长队,持枪荷弹的公安人员在门前来回巡视。
方若愚的吉普车驶来,一眼便看见大门前醒目的《白毛女》海报。他寻了一块僻静处停车,伫立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四下打量着。不远处,一名年轻人从人群中闪身而出,径直迎上前来:“是方若愚方先生吧?”
方若愚吃惊:“你是?”
“大姨让我来接你。”年轻人神秘一笑,“跟我来。”
方若愚默默凝望着海报上的袁飞燕,拉开了车门。
“去哪儿?”方若愚把着方向盘。
“后院。”年轻人坐在副驾驶。
方若愚发动了汽车:“文工团的人来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
“没出事吧?”
“出什么事?”年轻人疑惑地看着他。
“我就问问,问问。”方若愚干咳了两声,“能正常演出吧?”
“当然正常演了,要不然,我们怎么‘龙兵过’?”
“什么‘龙兵过’?”方若愚怔住了。
年轻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方若愚心底的忧虑越来越浓。“龙兵过”这个名字听来就不像是什么小动静的事,必然不是运送几箱小小的通用券这样简单。不过这一切很快就和方若愚没有关系了。年轻人指引着方若愚停在一处仓库门前后,方若愚匆匆跳下了车,向着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剧院张望了一眼,反手将车钥匙甩给了年轻人:“交给你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中疾步奔去了。
剧院门前,观众已然入场完毕。四下空空荡荡,不见行人。方若愚从夜色中狂奔而来,被公安战士拦在了门外。
“让我进去吧,同志,我是喜儿他爸!”方若愚焦急地喊道。
“喜儿他爸是杨白劳,请你不要在这里捣乱。”战士皱了皱眉。
方若愚连忙改口:“我是演喜儿的演员她爸。”
战士低头看了看方若愚递来的证件:“你姓方,她姓袁,”说着便摇了摇头,“请你离开,不要影响我们。”
“哎呀,我一时跟你说不明白!大春!”
一旁路过的大春愣了愣:“方先生,你怎么来了?”
“快给我说一下,人家不让我进。”
大春走上前来:“这是演喜儿的袁飞燕同志的父亲,让他进来吧。”
战士听罢,这才放行。方若愚匆匆走进剧院:“飞燕没事吧?”
大春刚要解释,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大春快点,马上候场啦!”
大春拍了拍方若愚,风风火火地跑远了。方若愚迷失在了人来人往的剧场里,随着人潮拥了进去。
阴冷的大风自洞穴深处吹来,摇晃着墙壁上的松油灯。四下一片昏暗,空气中满是潮湿与霉烂的臭味。洞厅里人声嘈杂,人影幢幢。虎头挎着双腿稳坐在洞穴最高处,大口饮酒。底下一名矮小精壮的悍匪端着酒瓶子凑了上来:“汪团长,通用券什么时候发呀?”
这话引燃了一众土匪的话匣子:“对呀汪团长,你不是说一回来就发通用券吗?”“汪团长,你不会骗我们吧?”
“大家再等等,老姨带来的印章你们不都见到了吗?通用券马上就到!”虎头不耐烦地挥手。
黑暗中,高大霞悠悠转醒,只感到头痛欲裂。她起身环视着溶洞大厅,满脸茫然。
“汪团长。”高大霞整理了衣襟,缓步穿过了一众土匪。这些杀人如麻的悍匪居然莫名屈从于高大霞不怒自威的气势,纷纷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哟,老姨醒了?”虎头咧嘴一笑,“这一觉睡的,可够长的。”
“这是哪儿?”高大霞面带愠色。
“复州湾。”虎头道。
“复州湾?”高大霞一怔,“不是在旅顺吗?我怎么一觉睡到这里来了?”
虎头与一众悍匪对视了一眼,邪邪坏笑起来:“因为这里要‘龙兵过’。”
正说着,他猛然从位置上站起身,向着石尖林立的穹顶高举酒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东风一到,‘轰’的一声……”话音未落,虎头得意地大笑起来。
一片哄堂大笑中,高大霞不动声色地问道:“印章都已经在你手里了,汪团长还要等什么东风?”
“老姨别急。”虎头缓缓来到高大霞面前,“一会儿通用券来了,印章一盖,钱一分,兄弟们就有劲头了。”
高大霞仰头望着虎头:“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东风不就是通用券吗?”
“是什么,老姨很快就知道了。”虎头笑了笑。
高大霞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射出一道冷光:“汪团长,我把印章送来了,你还这么防着我,可不讲究呀!”
“这怨不得我,你在狮子口被人跟踪,我虎头不能不多加点小心。”
“那个人就是渔民,是你自己多疑。”
“他是不是渔民,我虎头分不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送他上西天!”虎头抽出了腰间的手枪,炫耀武力一般朝天挥舞。
高大霞压下了心底的愤怒:“你草菅人命我不管,你给我下蒙汗药我也可以不追究,可你都把我弄到山洞里来了,还对我这个老姨不放心,就是小心眼了,可不像个男人所为!”
虎头淡淡瞥了高大霞一眼:“老姨,你也不用拿话激我,麻烦你再耐着性子等一等,只要‘龙兵过’一成功,咱们就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了半天,汪团长还是怕我把你们出卖给共产党。”高大霞冷笑,“我即使有那个心,可我人在这里,想说也找不着主儿哪。”
“果然是老姨,我这点心思都让你看出来了。”虎头低声赞叹,“也好,那我就直说吧,今天晚上九点,共产党有一趟火车要从咱们这过去,兄弟们要把这趟火车,送上西天!”
高大霞一怔,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炸个火车,还用这么兴师动众,我在大连这几年,带着兄弟们炸过的火车、轮船、仓库,数都数不过来。”
虎头大笑起来:“老姨,你干的那些事,合起来都没有这个事大!”
“汪团长就吹吧。”
“还真不是吹!”虎头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高大霞,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趟火车上拉的,可是共产党在北京举行建国庆典时要放的礼炮和烟花!”
高大霞心底猛然一颤,险些没能站稳身子。
虎头惊异于高大霞激烈的反应,低声笑了笑:“看来,兄弟我这回干的事,吓着老姨了!”
剧院内,人声鼎沸。众演员在对着镜子整理服装。大春一路穿过了化妆的演员们,来到了袁飞燕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袁飞燕脸色一变,迟疑了片刻,疾步出去。
“飞燕,你去哪?”邢团长大喊。
“我马上回来!”袁飞燕头也不回。
剧院大厅里,方若愚四下环视,寻觅着袁飞燕的身影。人群中忽然现出一个女孩的背影,穿着花花绿绿的演出服,方若愚连忙挣开人群追了上去。在按住女孩肩膀的瞬间,方若愚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不过好在也没有偏得太远,因为面前的女孩,正是换上了地主婆扮相的万春妮。
“方先生,你怎么来了?”万春妮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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