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进向身后一招手,侍儿捧着一锦匣上前,蘧进取出,将一枚糖色白玉佩放入李功手中:“难为湘阴侯拼死从深山老林里送了出来。老三的,老夫留下作个念想,这枚是老四的,便给你了。”
李功顿时变了脸色:“大将军!”
蘧皇后出生以后,蘧进偶得先帝赏赐一大块和田玉,他遂差人打作五枚玉佩,送与五名子女。蘧进长子与次子尚能留得全尸还葬故乡,玉佩也伴随其主一同放入了棺椁。三子伏波将军蘧珗和四子横野将军蘧珍皆命陨深山,蘧进只接到了衣冠冢还乡。但湘阴侯出山之时,两位蘧将军皆将绝信与玉佩一同交与他递送出来了。
蘧进一捋长髯,转身悠悠走回府中:“——毕竟,你在老夫眼里,同珍儿他们是一般的。”
方璧玉佩隐在青衫之下,偶尔与他的佩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功正有些出神,突然听见身后一阵马蹄疾来,他回头,便见一辆在熟悉不过的雕安轩车停驻在他身侧。
先下来的是许长歌,他伸手从车厢中小心翼翼地牵下一名穿着石榴裙的少女。
“李长史!”永清跑到他跟前,在李功的注视之下,她却沉默了。
她其实根本没想到要和李功说什么。
但总觉得至少应当来送李功一程,便不顾一切地来了。
鬼使神差,她避开了李功的目光:“阿娘叫我来送一下你,祝你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她信口胡诌,蘧皇后自然没有让她来,也没说过什么步步高升的话,刺史已是地方极高的职位了,掌一州之监察,还能升到哪里去?李功也非世家名儒出身,三公九卿也没有他的位置,二千石已是布衣寒门的极限了。
但李功听了这话很是受用,毕竟永清说出了他最想听到的话。
“多谢公主,臣永不忘殿下与公主厚恩。”他对永清拱手一礼,深深垂首。
又简单寒暄一会儿,青萍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许长歌抬头看了一眼日色,温声出言打断:“时候不早了,李使君赶路仍须一段时间,再迟些时日,恐难以抵达梨亭驿投宿了。”
永清有点如释重负。
她如今仍无法似以前一般同李功心平气和,毫无遮拦地说话。
李功却转过头,看向许长歌,目光深邃。没来得地让许长歌心中一震。
他道:“许公子,日后,永清公主,拜托你多照顾了。”
在场任谁听了这话都觉得不对劲。
永清的脸在面纱下又腾一下红了起来。
青萍也蹙起眉头,这李功本是蘧大将军府中最稳重老成的人,怎么如今也说出这般的话。
惟许长歌知其所以,一揖相应,颔首道:“李公放心,巽于公主,自是万死不辞,亦将护伊周全。”
这在青萍和永清听来是场面话,但在李功耳中,只不过是他将曾经所做之事,再度援引。
世间男子皆薄幸,误人二字是功名。
山盟海誓,无论是民间歌谣还是文人艳词,俱是赌咒发誓地说生说死,说来世说今生,可散尽家财,可为情付命,但从未有人说要为佳人自毁前程。
毕竟这极其微妙。
生死之事皆由天定,不可说,也并非人人皆有万贯家财可作誓词,但前程是人人皆有的。
尤其是,男子。
什么样的人,才会愿意为另一个人自毁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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